凌晨一点，客厅只亮着一盏吊灯，光线惨白地照下来。苏芷刚把那份《合租条约》贴在冰箱侧面，转过身，视线就落在我身上——我刚洗完澡，穿着那件洗得有点起球的旧T恤，裤脚还在滴水，在地板上洇开几个深色的印子。
“第二条，卫生间使用上限三十分钟。”她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带着凉意，“你超了七分钟。”
我攥紧手里的毛巾，喉咙发干，“我……下次注意。”
“违约一次，罚款一百。”她没多废话，拿起桌上的便签本，唰唰写下一行字：林小白，-100，日期：6.3。然后利落地贴在了条约旁边。
我想说点什么，可想到银行卡里只剩一百零六块，话又咽了回去。只能低下头，胡乱擦着还在滴水的脚，眼神不敢在她身上多停——她穿着灰色家居服，领口松了些，露出清晰的锁骨线条。我怕多看一秒，又要触犯那条“禁止眼神骚扰”。
“厨房使用时间到。”她抬腕看了眼手表，指针刚好指向九点半。
我像被提醒了，赶紧抱起电脑溜回自己房间。关上门时，听见外面燃气灶“哒”一声点燃，像是宣告她的领地不容侵犯。
屋子里就十平米，南窗开着，六月潮湿的热气一股脑涌进来。我打开那台旧笔记本，风扇呼啦啦地响，屏幕亮起，公司群的消息跳出来：
【创意部】紧急！明早九点前交“春曜口红”30个创意，少一个扣绩效！
我数了数文档里的行数——只有二十七行。还差三个。绩效再扣，这个月就只剩底薪了。想到两天内还得凑齐三千四的房租，后脑勺一阵发麻。
隔壁厨房传来锅铲碰撞的声响，油和食物的香气顺着门缝钻进来。我的肚子不争气地叫了。这才想起来，午饭只吃了个便利店饭团，晚饭还没着落。冰箱上层是苏芷的，下层那个“可公用”的区域贴着张便签：勿放异味食材。我中午买的凉拌海带丝，算不算有异味？会不会被她直接扔掉？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没敢去热，只冲了杯速溶咖啡，苦得我直皱眉。
过了午夜十二点，整栋楼都安静下来。我把键盘按得极轻，像个做贼的。屏幕右下角，张楚的微信头像在闪。他发了条语音过来：
“兄弟，我明儿早班，帮你把行李送过去？顺便给你带点我新店试吃的炸鸡。”
我赶紧回文字：“别！现在静音时段，违禁要罚一百。”
张楚回了个震惊的表情包，接着又说：“那哥给你放门口，你记得偷渡进去。”
我苦笑了一下，刚想关掉手机，忽然听见“咔哒”一声——客厅的灯灭了。我屏住呼吸，黑暗像厚重的被子压下来。停电了？还是跳闸了？我摸索着站起来，脚背撞翻了旁边的垃圾桶，铁皮盖子哐啷啷滚出去老远。
“别动。”苏芷的声音隔着门传过来，也压得很低，“电闸在门外楼梯口。”
我一愣，“我去？”脑子里闪过条约第八条：访客需提前二十四小时报备，且仅限白天。那我自己，现在算不算访客？
“拿手机。”她已经打开了大门，走廊的感应灯应声亮起。她回头瞥我一眼，“照个亮。”
我赶紧抓起手机跟上去。铁楼梯很窄，我们一前一后，影子叠在斑驳的墙面上。夏夜的风带着点樟树气味，也混着她发梢那股淡淡的薄荷香。我的心跳没来由地快了几拍——这还是头一次，我和她算是并肩站在一起，虽然对付的只是个电闸。
电闸箱悬在四楼半的位置，铁盖子锈住了。苏芷踮起脚，T恤下摆微微提起，露出一小截腰侧的皮肤。我立刻移开视线，伸手托住那铁箱子：“我来吧。”
用力一掰，“咔！”盖子开了，里面的保险开关果然跳了。我把开关推上去的瞬间，楼道的灯“刷”地全亮了，晃得我眯起眼。却听见旁边的苏芷，极轻地舒了口气。
“谢谢。”她说完，转身往回走，步子好像比刚才慢了一点。
跟在她身后进门时，我注意到她耳后有一颗淡褐色的小痣，像是不小心溅上的墨点。我赶紧低下头，生怕连这点“观察”也算违约。
回到房间，屏幕还亮着，公司群里安安静静。我深吸一口气，把第28个创意敲上去：
“28、让嘴唇成为春曜，连沉默都发光——社恐专属口红。”
手指停了一下，忽然想起厨房那条“禁止键盘超45分贝”的备注，下意识地把动作放得更轻。可心里的情绪却像被撬开的汽水罐，止不住地往外冒。我把最后两个也一口气写完：
“29、不想说话，就让颜色替我开口。30、吻不到春天，就吻你的镜子。”
点击发送，群里瞬间冒出一排“收到”，经理回了个大拇指。我瘫在椅背上，后背已经被汗湿透了。扭头看向门缝——客厅的灯灭了，苏芷的房间也暗着，只剩下冰箱低低的运行声。
我轻手轻脚走到厨房，拉开冰箱下层门，那盒凉拌海带丝还孤零零地待在原地。塑料袋外面，多了一张新的便签，上面写着：
无异味，可保留。——苏芷，6.3。
我的指尖顿在那里，心口像被温水烫了一下。合上冰箱门，深深吸了口气，嘴角忍不住弯了起来。
“静音时段。”隔壁房门忽然被拉开，苏芷站在那片黑暗里，声音轻得像穿过走廊的风，“键盘声四十五分贝，这次不罚。”
“啊？”我愣住了。
“下不为例。”门在她身后轻轻合上，像一句没说完的话。
我站在原地，听着自己一下下有点快的心跳。我知道，有些东西好像悄悄越了界——但这次，没人提起罚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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