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夜之后,合租房里弥漫着一种前所未有的、粘稠的寂静。不是以往那种井然有序的安静,而是一种仿佛暴风雨过后,空气里仍悬浮着未落雨滴的、令人不安的沉闷。
苏芷把自己关在房间里的时间明显变长了。即使出来,也是迅速地接水、去厨房准备最简单的食物,然后立刻返回,像一道苍白的影子,尽量避免与我有任何形式的接触。她的脸色比平时更冷,是一种近乎透明的白,眼底带着无法掩饰的疲惫和一丝若有若无的警惕。我们偶尔在客厅撞见,她的目光会像受惊的鸟雀般迅速掠开,不再有之前那种短暂停滞的、微妙的打量。
我知道,我那晚站在她门外的行为,越界了。我窥见了她不愿示人的狼狈,这比违反十条合租条约更让她难以忍受。我们之间那点刚刚建立起来的、脆弱的、基于便利贴和记账的古怪默契,似乎一夜之间荡然无存。
冰面碎裂后,露出的不是温暖的土壤,而是更深、更冷的冻土。
我心里像是堵了一团湿棉花,闷得发慌。愧疚、好奇、担忧,还有一丝说不清道不明的……被排斥的失落感,混杂在一起。我想做点什么,哪怕只是微不足道的一点表示,来缓和这僵硬的气氛,证明我并无恶意。
但我能做什么?直接道歉?——“对不起,我不该在你可能很难过的时候出现在你门口”?这听起来简直像二次伤害。送点东西?以什么名义?我们之间唯一流通的货币是“记账”,而情感债务,显然不在她的记账范畴内。
焦躁在我心里发酵。工作时也心不在焉,李莉让我修改一个沐浴露的文案,要求写出“被云朵包裹的松弛感”,我对着屏幕发了半天呆,脑子里反复回放的却是苏芷那双泛红、带着碎裂感的眼睛,以及她那沙哑的“没事”。
周五晚上,我鬼使神差地提前下了班,绕路去了那家我几乎从不光顾的高级进口超市。冷气很足,货架上的商品精致得像艺术品,价格标签也同样“艺术”。我像个无头苍蝇一样转了半天,最终在一个摆满各式花草茶的货架前停住了脚步。
安神,助眠。标签上写着这样的字眼。
我犹豫了很久,手指在几个包装精美的铁罐上流连。薰衣草?洋甘菊?还是什么助眠舒压混合茶?她会喝吗?会不会又觉得我多管闲事,甚至是一种冒犯?
最终,我挑选了一个看起来最朴素、成分标注只有洋甘菊和橙花的小罐子,价格让我肉疼了一下。付钱的时候,收银员用一种略带好奇的眼神看了我一眼,大概觉得我这样的年轻男性不像这类产品的目标客户。
我把那个小小的、沉甸甸的茶罐揣进外套口袋,像怀揣着一个秘密武器,又像一个即将引爆的炸弹。
回到合租房,意料之中的寂静。苏芷的房门关着。我在客厅里站了一会儿,心跳得厉害。把茶罐直接放在她门口?像上次放钱一样?可这太刻意了,目的性太强。
我的目光扫过厨房。今天轮到她使用厨房。
一个念头冒了出来。
我走进厨房,动作尽量轻缓。烧水,找出一个她平时常用的、干净的白瓷杯。水烧开后,我犹豫了一下,打开茶罐,取出一小撮淡黄色的干花,放入杯中,冲入热水。干燥的花朵在沸水中慢慢舒展,释放出淡淡的、带着一丝甜味的香气。
我没有加糖,也没有加任何别的东西。只是这样一杯最简单的洋甘菊茶。
然后,我拿出随身携带的便签本——自从“便利贴事件”后,我也习惯在身上带一本——撕下一张,用尽可能中性的笔迹写下:
“试新茶,多一杯。”
没有称呼,没有落款,模仿着她那冷淡的风格。我把纸条压在杯碟下面。
做完这一切,我像完成了一个高难度的拆弹任务,迅速撤离了厨房,回到自己房间,关上门,后背抵在门板上,才感觉能正常呼吸。
接下来是漫长的等待。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长了。我竖着耳朵,捕捉着外面的任何一丝声响。
大约过了半小时,我听到了她房门打开的声音,脚步声走向厨房。我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厨房里很安静,没有立刻传来她发现“异物”后的质问,或者干脆是杯子被直接扔进水槽的声音。只有一段比平时更长的沉默。
然后,我听到了极其细微的杯碟被移动的声音,还有……似乎是拿起那张便签纸的窸窣声。
我的呼吸屏住了。
又是片刻的寂静。
最终,我听到的,不是预想中茶杯被清洗的声音,而是她端着杯子,离开厨房,走回自己房间的脚步声。那脚步声,似乎比平时要……慢一点?
她收下了?连茶带纸条一起?
这个认知让我紧绷的神经骤然一松,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惊喜和难以置信的情绪涌了上来。她没有拒绝我这笨拙的、越界的试探。
那一整个晚上,我都处于一种微妙的亢奋状态。虽然我们依旧没有交流,隔壁房间也依旧安静,但空气中那粘稠的、令人窒息的沉闷感,似乎被那杯洋甘菊茶淡淡的香气驱散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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