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平州呆到第四天,感觉整个人都慢下来了。不是疲惫的那种慢,是骨子里的节奏自然而然地舒缓了。我们现在不赶时间了,天天跟着赵科长在**平州老街**和附近几个村子里转悠,哪儿有生活气息就往哪儿钻。
这天下午,赵科长神秘地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林组长,带你们去个好地方,保证让你们开开眼界。
车子在盘山道上又绕了将近一个钟头,终于停在一个更偏远的寨子口。寨口有座年代久远的风雨桥,木头都泛着深黑色。几位穿着靛蓝色土布衣服的老人坐在桥廊里,每人手里都拿着形状奇特的乐器。
这是芦笙。赵科长小声解释,他们寨子的歌队今天正好在排练。你们运气好,能听到原汁原味的侗族大歌。
我们轻手轻脚地跟过去,在十几米外支起设备。大刘调试着他的相机,小悠准备好录音笔,我则靠在一边,点了支烟等着。
忽然,一位老人试了试音,苍凉悠扬的声音从芦笙里流淌出来。紧接着,其他老人的芦笙也跟着响起,声音交织在一起,不像是刻意排练,倒像是山风在自发歌唱。然后,他们开口了。
完全听不懂歌词。
但那声音实在太特别了。不是独唱,是好几个声部,高低起伏,粗细交错,层层叠叠地缠绕在一起,像数股山泉从不同的石缝中涌出,最终汇成一股,直往人心底流淌。没有华丽的旋律,就是质朴的吟唱,可那声音里带着一种说不出的力量,沉甸甸的。
小悠听得入了神,举着录音笔一动不动。连平时只关心技术参数的大刘,都忘了调整相机,就那么愣愣地站着聆听。
没有舞台,没有灯光,没有任何华丽的包装。只有一座古旧的风雨桥,几位满脸皱纹、皮肤黝黑的老人。可这歌声,像是从他们脚下的土地里生长出来的,带着泥土的气息,原始,质朴,却有种直击心灵的震撼。比我在城里看的那些精心编排的演出更打动人心。
拍摄间隙,我走到一旁,忍不住给苏芷打电话。信号不太好,断断续续的,我努力跟她描述这歌声带给我的感受。
她在电话那头安静地听着,等我词穷了,才轻轻开口:有些东西,不需要听懂歌词,反而更能直达本质。这歌声,就跟他们那口井水一样,是活生生的,没被规则束缚过。
我怔了怔,不得不佩服。她总是能一语道破关键。
傍晚回到**望江客栈**,大刘连饭都顾不上吃,就抱着笔记本电脑开始导素材。小悠也在忙活,处理工作室那边传来的日常工作。她突然轻呼一声,把屏幕转向我。
小白哥,秦总监把A轮融资的尽调清单发过来了,让我们尽快准备。
我凑过去一看,密密麻麻的Excel表格,一眼望不到头。要求提供过去三年所有项目的流水、利润率、用户增长数据、团队背景......事无巨细都要汇报。最显眼的是一条用红色标出的要求:需详细说明核心内容创作者(特指苏芷)的稳定产能评估及不可替代性风险预案。
我盯着那行字,心里很不舒服。把人当成机器来评估产量已经够过分了,还要制定风险预案?苏芷是个活生生的人,不是生产线上的零件。这种把一切都拆解、量化的做法,实在让人难以接受。
先放一放吧,等回去再说。我摆摆手,感觉平州这几天积攒的宁静,一下子就被这封邮件打破了。
晚上无事,我一个人溜达出客栈,在**平州老街**上漫步。街上很安静,只有几家杂货铺还亮着灯。路过一家店铺,门口的老式电视机正在播放选秀节目。台上妆容精致的年轻人又唱又跳,台下观众疯狂呐喊。我站着看了会儿,觉得太过喧闹。想起下午听的侗族大歌,仿佛是两个世界的声音。
正出神时,手机响了,是顾一帆。我深吸一口气,接起电话。
林组长。他的声音一如既往的平静。
顾总。我应道。
赵科长给我发了几段你们拍的素材,我看了。
我心里一紧,等待着他的评价。
那个编草编的老人,还有下午的侗族大歌,他顿了顿,像是在斟酌用词,很原始,很质朴,但......有一种力量。
我有些意外,他竟然没有直接批评。
但是,果然,转折来了,这种力量要怎么量化?怎么转化成我们目标用户——那些生活在都市、习惯快餐文化的年轻人——能够理解并愿意消费的情感产品?林组长,你考虑过这个问题吗?
他这个问题,精准地戳中了我最没把握的地方。是啊,要怎么让习惯都市生活的人理解这种质朴的力量?
我们......是想呈现一种可能性,我试着解释,让大家看到生活不止一种模样,在城里感到压抑的时候,知道还有这样一个地方可以让人喘口气。
可能性很好,参照系也很好。顾一帆的语气冷了下来,但我们是商业项目,不是人文纪录片。我要的是,是能触动他们、让他们愿意分享的,不是让他们来看风景、看稀奇的。你们的任务是把这种原始力量进行提炼、转化,包装成他们熟悉、容易接受的精神食粮。明白我的意思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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