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早晨，雨停了。天空像是被洗过一样，呈现出难得的湛蓝色。我带着剪辑好的成片走进公司，手指在U盘上无意识地摩挲着。
会议室里坐满了人。顾一帆坐在长桌尽头，面前放着一杯咖啡，热气袅袅升起。他今天穿了件深蓝色的衬衫，袖口整齐地挽到小臂，露出那块价值不菲的腕表。
“开始吧。”他没有多余的话。
灯光暗下，投影幕布亮起。片头是平州清晨的雾气，缓缓漫过老街的青石板路。没有配乐，只有清晨自然的声响：鸟鸣、流水、远处隐约的鸡犬相闻。
我站在幕布旁，能清晰地听见自己的心跳。这是我第一次完全按照自己的理解来剪辑，没有刻意迎合任何人的期待。
镜头切换到编草编的婆婆。大刘拍得很细，那双布满老茧的手在草茎间灵活穿梭，每一个特写都带着岁月的质感。我保留了完整的制作过程，从选草到成品，没有加速，没有剪辑。
“太长了。”黑暗中，不知是谁小声嘀咕了一句。
顾一帆没有说话，只是微微前倾了身体。
接下来是侗族大歌的段落。我没有像他建议的那样剪成短视频，而是保留了完整的演唱过程。老人们沧桑的面容，芦笙悠扬的声音，多声部交织的震撼，在会议室里缓缓流淌。
当放到老师傅编竹篾的段落时，我特意保留了他说的话：“竹篾太干易断，太湿变形。顺手的时候三天，不顺手得五六天。”
影片最后，是那个雾中来去的空镜。画面渐渐暗下，只剩下黑屏上一行白字：“有些速度，快不得。”
灯光重新亮起。会议室里一片寂静，所有人都看向顾一帆。
他端起咖啡，轻轻啜了一口。放下杯子时，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
“很有意思。”他开口，声音平静，“你完全无视了我的建议。”
我心里一沉。
“但是，”他话锋一转，目光扫过在场所有人，“这才是我想要的东西。”
会议室里响起一阵细微的骚动。
“ raw，真实，有力量。”顾一帆站起身，走到幕布前，“这才是能打动人心的内容。之前那些精心包装的东西，反而失去了灵魂。”
他转向我：“林组长，这次你做得很好。这个片子，就按这个版本定稿。”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旁边的同事轻轻碰了我一下。
“谢谢顾总。”
他点点头，对其他人说：“散会。林组长留一下。”
人群鱼贯而出，会议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顾一帆重新坐下，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
“知道我为什么改变主意吗？”他问。
我摇摇头。
“因为市场已经厌倦了过度包装。”他说，“真实，正在成为新的稀缺品。你抓住了这一点。”
他停顿了一下，目光锐利：“但你要记住，真实不等于粗糙。如何在保持真实的同时做到精致，这是你接下来要思考的问题。”
“我明白。”
他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衬衫袖口：“下周，蓝海资本的秦总会来公司考察。这个项目，将作为我们合作的重要案例。”
秦语墨。这个名字让我心里微微一紧。
“做好准备。”顾一帆说完，转身离开了会议室。
我独自在会议室里站了一会儿，窗外阳光正好，透过百叶窗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这场交锋，我似乎赢了，但更大的挑战即将到来。
回到工位，我打开邮箱，第一封邮件就是秦语墨助理发来的行程安排。下周三上午十点，她将亲自带队来公司尽调。
手机震动，是苏芷发来的消息。
「如何？」
「过了。顾一帆很满意。」
「嗯。秦语墨要来了？」
我愣了一下：「你怎么知道？」
「她助理刚联系我，约了下周四单独见面。」
我的手指在键盘上停顿了片刻。秦语墨的动作比想象中更快，而且目标明确——她要分别见我们两个人。
「你怎么回复的？」
「答应了。总要见见的。」
我看着屏幕上简短的对话，忽然意识到，这不仅仅是一场商业谈判，更是一场关于价值观的较量。秦语墨代表的是资本的力量，她要的是规模、是增长、是回报率。而我们，想要守护的是创作的自主和真实。
下班时，我在电梯里遇到了顾一帆。他罕见地主动开口：“晚上有空吗？一起吃个饭。”
我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点头。
他带我去了一家日料店，包厢很安静，窗外是繁华的夜景。服务员上完菜后，他亲自给我倒了杯清酒。
“秦语墨这个人，不简单。”他开门见山，“她在投资圈以眼光毒辣着称，但也很强势。和她合作，要做好心理准备。”
我握着酒杯，等待他继续说下去。
“她曾经投资过一家内容公司，三个月后创始人被迫出局。”顾一帆看着杯中的酒，“因为她觉得创始人太理想主义，跟不上公司的发展速度。”
“您是在提醒我吗？”
“我是在告诉你，资本有资本的逻辑。”他放下酒杯，“你想要坚持的东西，需要用实力来证明其价值。否则，就会被淘汰。”
这顿饭吃得很安静，但我们都知道，这可能是暴风雨前最后的平静。
回到家时，苏芷正在阳台给那盆薄荷浇水。月光洒在她身上，勾勒出清冷的轮廓。
“顾一帆找你吃饭？”她头也不回地问。
“嗯。说了秦语墨的事。”
她放下水壶，转过身：“你怎么想？”
“我想试试。”我说，“用我们的方式，证明真实的价值。”
苏芷静静地看着我，月光在她眼中流转。许久，她轻轻点头：“好。”
这个夜晚格外安静。我知道，下一场战役即将开始。但这次，我不再迷茫。
真实或许需要包装，但绝不能失去本色。就像平州的那位老师傅说的：竹篾太干易断，太湿变形。关键在于把握那个恰到好处的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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