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一群官员聚在一起,也会逐渐地人为划分出各种同盟。
没有加入任何同盟的人,就容易被边缘化。
就好比一个村子,最后往往成为一个同姓村。因为里面有一个大姓,建了个宗祠,没有参加宗祠活动的外姓人自然而然地就被排挤出去了。
因此身为官员真的往上走,还是要找到自己的同盟。
当然这样站队是有风险的,炒股有高有低,政治也有波峰浪谷。既站了队就要坚定不移。
此刻章直抵至府中,章越看对方脸色道:“持正不肯吧!”
章直摇了摇头道:“蔡相固执。”
章越心道,看来蔡确铁定是要流放岭南了,其实岭南之所以人人畏惧前去,主要是瘴气。
其实就是将疟疾当作了瘴气。
怎么弄奎宁?中国没有金鸡纳树啊。
似乎青蒿直接服用,也有效果。到时候自己要给蔡确送一个药方了。
历史上苏轼去岭南时吃荔枝,去海南吃生蚝,随时能转化心情,这本事不知蔡确学不学得。
章越道:“持正是要给自己树一块碑。”
章直道:“那侄儿明白了。”
章越失笑道:“阿溪,你还以为扳倒蔡持正后,左相便真到我手里了吗?”
章直闻言,低头避开章越的目光道:“太后不是已许了三叔了?何况三叔还有先帝遗命。”
章越若有所思,主动岔开话题道:“没什么?你打算如何?我若回朝,你势必出外,可有打算?”
章直微微讶异道:“自鸣沙城后,身子一直没好利索,我不欲为官。”
章越看着章直,脸上露出意味深长的神色。
“阿溪,你陪我出城走走!”
章越与章直一并驱马至城外。
在城内行驶时,要避着百姓行得颇慢,到了城外时到了偏僻处就不必避着人,开始纵马。
叔侄二人不约而同地扬鞭——西北沙场锤炼出的骑术在此刻展露无遗,马蹄踏碎野蒿,惊起群鸟纷飞。
登临土岗,章越勒马远眺。黄河如带蜿蜒东去,汴京九门烟火缭绕。“阿溪,“他忽以马鞭划向四野,“可知这二十年来,汴京最显着之变?“
叔侄二人驻马在汴京旁的一处小岗上,既可眺望黄河,又可遍览汴京城。
章越用马鞭指着四周的江山对章直道:“阿溪,你知道我来汴京这么多年发现了什么吗?”
章直道:“侄儿不知。”
章越道:“你有无发现汴京四周的树木越来越少。”
章直顺着鞭梢望去,但见城郭外十里竟无乔木,唯余矮灌木丛。“柴价日昂...“他猛然醒悟,“自真庙年间至今,京畿林木已伐尽三十里!“
“正是。国初汴梁不过十万户,如今百万之众炊烟不绝。一株成木需二十年,百姓伐木却只需半日。“
“百姓只好从更远地方徒来柴火,如此京师里的柴火便越来越贵。”
章越点点头道:“正是。百姓有云,百里不贩樵。你看这些商贾,今日贩柴自郑州,明日便需远赴滑州。不出十年,百里内将无木可伐!”
“国初汴京有多少人口,而如今又有多少人口。但地又不加增,所以迟早汴京百姓将无柴火可用。”
章直目向远方,体会着章越言下之意。
“所以必须要限制,钟鸣鼎食之家不在乎柴火贵贱,每日喜用多少便用多少。而民间一旦柴火腾贵,烧火做饭不成倒在其次,一旦到了冬日无柴火取暖,则有冻死之危。所以必须约束。”
章直眼前浮现去岁开封府奏报——冬至前后冻毙者三百余。他脱口道:“故叔父当年力推石炭代薪...“
章越点点头,其实从真宗时,汴京便开始尝试用烧煤取暖了。而到了如今,京师百万户人家,已有近半用烧煤取代烧柴使用了。
“你说的石炭是一个办法,但若无石炭之物呢?”章越扬鞭指向远处光秃的山岭,声音沉了下来。
章直望着叔父凝重的侧脸,欲言又止。
章越道:“唯有厉行限薪之法。此法必遭权贵攻讦,黎民亦难免怨怼。”
见侄儿低头不语,章越语重心长道道:“我知道大家都喜变通,不喜动干戈,办得罪人的事。然治大国如烹小鲜,火候差之毫厘则失之千里。”
他指向干涸的河床:“池水将涸,鱼群日增。都说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但水池就那么大,且马上就要干涸,鱼又越来越多怎么办?你要如何捱到大潮涨起的时候?这时候就要有人出来担负骂名。”
章直点点头道:“叔父所言至理。新政虽伤及眼前,实为百年之计?”
章越道:“新法纵有所失,但也有不得已而为之的地方。眼前虽是有过,但长远看来却是有功。我们都是读过史的人,不能只看眼前几年或十几年,要看百年之业。”
“不谋万世者,不可谋一时。”
章越看着章直神色,谭嗣同有句话是‘两千年皆秦制’。
这句话是他不满的地方,也有他的根源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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