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卒抓着被揪的衣领涨红了脸道:“俺娘托商队捎来的!陇西老家才收的!”
“你有何凭据?”阿咄啜不依不饶。
“取账册来!”年长的虞侯声若洪钟,“阿咄啜,你整日在营寨中言汉蕃不公。”
“你上月斩首三级,无论蕃汉皆赐绢三匹——阿咄啜你得九匹,可曾短过分毫?”
阿咄啜道:“这倒不曾。”
旋即又道:“那汉军李二狗私藏首级,怎不见你们处置?“
年长虞候冷笑:“此刻正在辕门挨鞭子!“他猛指阿咄啜护心镜,“倒是你!上月私分战利,当本官眼瞎?“
围观的蕃汉士卒嗡然骚动,数人嘿嘿地笑出声来。
“阿咄啜,我亲眼见得你熔了三枚银扣,是打算送给相好的回鹘舞娘吧。”
阿咄啜不言语。
汉卒趁机嚷道:“虞候明鉴!这厮自己贪嘴,倒来寻俺晦气!”
另一名年轻的虞侯当即将汉卒的白馍,当众掰成两半,一半给了汉卒,另一半给了阿咄啜,然后对众人道:“同釜而食者,方为同袍。”
“阿咄啜,当营喧哗应领三十鞭,大战在即权且记下。”
阿咄啜抱拳道:“是。”
阿咄啜蹲回篝火旁,就着一旁汉卒递来的陶碗啜饮杂粮粥。
蕃汉同釜而食的香气漫过寨墙。
彭孙见两名虞侯处置公道,不由点了点头。
这蕃汉合军是章越在熙河路时所创,吕惠卿到了鄜延路,河东路后全面推广。这避免了熙宁三年时韩绛指挥攻罗兀城时,重蕃军轻汉军。
也避免了战事一起,蕃军汉军相互指责,推诿的局面。
治军多年,现在泾原之蕃汉弓手,鄜延之斧骑兵都是令党项骑兵闻之色变的存在。
当日党项兵马无功而返,宋军也不追击。
宋军次日三更烧饭,四更食毕后,五更即出发。
又向前二十五里即立寨,此时抵鸣沙城下十五里处。
城中党项将领,乃静塞军监司监军。静塞军监司原先在韦州,驻守甜水河一带,但因韦州数度被宋军攻破后,退至鸣沙城。
静塞军监司有三万正兵,三万辅兵,但现在正兵辅兵不足两万。
他再度观阵,今日宋军与昨日没什么区别。
他仔细看过宋军营寨,宋军立寨都依流程,必择险要之地立寨。
先围绕营地挖掘深壕,深壕必须是一丈深,两丈宽,壕沟里设竹签、木刺、陷阱,然后将挖出的泥土全部用于修筑高墙,墙需八尺高、一丈厚,再以夯土或木石加固。
营门处有吊桥、鹿砦、拒马。
党项将领不知道,这都是横渠门下绘制的《筑寨图说》中都有细细名目。
立寨后宋军就进行坚守,拒不浪战,绝不投机。
这样令来去如风,勇猛善战的党项兵马,在野战、突袭、近战的优势大减,而令长于弓弩和各种器械,却短于搏杀的宋军,如虎添翼。
就是这样以拙胜巧的战法,令眼前这从军二十年的党项名将毫无办法。
“虽说眼前只有三千宋军,但咱们三万兵马都打不动,只能围住慢慢打。”
监军气得牙齿咬得咯咯作响,眼看宋军的偏厢车正将最后几根斜桩夯入冻土。
左右都道:“都监不可啊,宋军营垒都修到城池底下了。”
“再不打,大王会责怪。”
“打打看吧!探探宋军虚实也好。”
监军道:“糊涂,难怪宋相章越敢将进兵方略之法,张榜兴州三日,任尔观之。”
“这分明是妖术啊!”
……
宋军营寨里,蕃军弓手嚼着黍饼擦拭箭簇,汉卒甲士就着肉汤打磨陌刀。
监军亲眼看着宋军如工蚁筑巢:丈八深壕转瞬成型,夯土墙以肉眼可见速度拔地而起。
偏厢车里床子弩被迅速搬下。
营门外撒上铁蒺藜。
几名匠人在营中挖掘水井。
彭孙满意点点头,他看着鸣沙城,不由想到了当年鸣沙城下从党项兵马重重包围中救下章直的经历。
当时他从熙宁寨出发,走了三百多里才到鸣沙城,而今从北萧关走五十里地即到了。
数年的光阴一晃而过,当时还是章侍中刚拜相之时,党项兵骄将勇,正是不可一世的时候。
他为了救章直数度遭遇风险,险些性命不保,最后不辱使命。
而今章侍中已二度拜相,现在的党项用几位虞侯的话来说‘党项精骑损十之七,困敝已极,终成俎上之肉了’。
而自己这个被讥为“捧臭脚“的招安将,如今也已是一路兵马副总管了。
……
烛火在舆图上游移,将灵州至米脂的千里河山点亮。章楶立图而观,忽闻帐外马靴踏雪声渐近。
“禀爹爹,三路粮草已抵笼干城!“章縡挟着寒气掀帘而入,肩头凝着霜花。他瞥见案头凉透的糜粥忙道:“爹爹,曹大夫说了,寒痹之症最忌...“
“且看此处!“章楶打断章縡的言语,点在舆图米脂寨处,青筋凸起的手背泛起病态潮红:“李秉常倒是学得乖——东线鸣沙城下按兵不动,西线却在鄜延路撕开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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