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姐夫,你不是在开玩笑吧?”
“玩笑?哼,我向来只跟死人开玩笑。你听好了,乖乖到医院里去,戒不了就给我锁在那里,不准再出来找我要钱。还有你!你要是觉得,我会因为孩子迁就你?那你未免太天真了。每个人的旧情,我只念一次,孩子的情,我还过了,再想找借口要钱?别发梦了,如果你真的那样做,而不是听我的话,把他送到矫治的地方,我会停掉你的信用卡——别怨我,你们娘俩是死是活,都与我无关。要怪,就怪你和你的废物弟弟磨光了我的耐心。下一次打电话,我希望你是要告诉我,他会永远关在医院里,而不是再骗你找我要钱,明白吗?”
这次,电话是近乎摔断的。当然,神探不过是空挥了两道,装装样子而已。他才舍不得砸坏最新款的通讯工具——想在共治区买一部原装的,可麻烦得很啊。更别说,作为警署的核心,他的电话是停不了的,就是失联十分钟,恐怕都要惹出一堆事情。
和表达关切的领导、朋友道过安后,他拆了团纱布,将冰袋绑结实了,免得腾一只手去按住。现在,是端正仪表的时候了,他马上要赶到外面,应付汹涌的记者,树立好恪尽职守的形象——随便透些猛料,暗示刺杀者与黑帮有关…
相信,热心的记者们会钟爱黑帮故事的。
但,他握住门把的手松脱了。是他改变了主意,决定再打几个电话,嘱咐朋友把活做得漂亮一些?还是忘了和妻子交代更重要的事情?又或者,是要给情妇示软,且退一步再说?
都不是。逼他松手的,是一只更小的手。
两道坚实的光盾,挡得住火箭弹的热流,却拦不了少年的手。
在演讲开始前,赛尔翻过了警署的围墙。对他的身体而言,那些尖锐的金属栅栏,与粗糙适中的树干并无两样。他之所以敢这样行动,是因为那些在村子里捉迷藏的经验,也适用于城市的建筑内。那些吵闹的扩音器、嘈杂的聊天者、心不在焉的警卫,都是隐匿身形的绝佳拍档。
可他到底是幼稚了。当知情的警员说三道四时,不经意的失声泄露了他的行踪。万幸,他是圣恩者,警署的大楼是开着的。他对着花坛,双腿猛蹬,通过一个稍高了些的角度,成功飞跃到了大楼里。
唯一的破绽,就是被他压碎的地砖——得益于受刺的恐慌,不论是警员还是神探,都没把地面的裂痕当回事。而睡死的医师?磕了药的家伙,连头脑都不怎么清醒,又能想明白哪些关键点?
不能。兴许是他的运气,兴许是帝皇安排的命运,总之,一切逃生的机会,都受到了神探的忽视。是天意也好,是粗心也罢…总之,落在少年的手上,他是逃不过去了。
碎为光沙的庇护之盾下,神探仰面摔翻。目睹奇迹的破裂,他的大脑飞速运转,只一秒便反应过来,喊出一个词语:
“圣恩者?”
没有犹豫,少年一手捂着他的嘴,一手扒掉他的配枪。哪怕被他甩出的腿抡中头,少年还是不吭一声。
踢中来人的脑袋后,神探瞪圆了眼,想吼却叫不出声——这哪里是人的脑袋,明明是刚出厂的钢坯!
他的脚背应声开裂,浮肿到撑鼓了皮鞋。他再不敢乱动,硬生生把一张脸憋成棕红色,赶忙拿双手比划个不停,试图和疑似博萨人的少年沟通,希望他大人有大量,千万别把先前对博萨人的羞辱放在心头。
少年卸了些力气,吐出口音稀奇的中洲语:“你想说话?”
“唔!”神探说不出话,只能一个劲儿嗯声,尝试着表达出保命的意思。
他迟疑片刻,渐渐地松开手,让神探说下去:
“谁雇你…不不不,我不关心,我不在意!他是怎么雇你的,出钱还是…”
“以血还血,”刚说出口,少年便后悔地别过头,又忽而看回神探,满眼惊疑,“你们听说过前行之地的新项目?”
“帝皇使者的公告,哪有人不关心?实不相瞒,尊敬的圣恩者,我们是最先收到…”
自豪地吹捧了两句后,他吞了口唾沫,审视起少年的眼眸,从那双异色的眼睛里看见了犹豫。犹豫就是迟疑,迟疑就是怯懦,怯懦就是软弱,软弱…就是幼稚。
幼稚意味着好欺骗,意味着好交流。他立刻摊开一只手,五指绷得反弓,浑身哆嗦,面色苍白,声音哀怜极了:
“这样,孩子,你不要杀我,你告诉他、告诉他我死了,我死了!我不会留在莫加厄,不会留在共治区!你听到了吧?我的家人去了邦联,我的情人去了博萨,我也要走,我也想离开,只是没来得及!我、我会拿出钱!五百万!五百万!你就说,是在我家里找到的赃款,没有记录,你找个借口,拿去和他分!五百万啊,够抵两三条命了!不管他生了什么病,不管他家里少了什么人,你分他一些,他的生活就有指望了啊!人死不能复生,杀了我,于事无补,对吧?”
“对,人死不能复生…唯有死亡,能偿还谋杀的罪行。”
“孩子,你不要这么死板嘛!这样,两倍,两只手!一千万,你拿去和他分!你喜欢,就全赔给他,你让我走,我马上去格威兰、马上去邦联,只要我不抛头露面,没人知道我还活着,我不就等于死了吗?你说,对不对、对不对?”
忽然之间,少年的手按上了神探的心房。那有力的心跳、那规律的节奏,无不证明这颗心脏的主人是情真意切,与表情一般富有诚意。
神探咽着口水,挤出了热盈盈的眼泪,两手摆出祷告的虔诚,加紧了攻势:“好不好?孩子,你是圣恩者啊,你是帝皇赐福的圣恩者啊。帝皇在教典里说,要宽恕悔改者的罪责——我悔改,我愿意悔改,我保证悔改。我有老婆,有儿子,我的父母年龄大了,要是我死了,他们会撑不住的!你行行好,放了我,我愿意用我儿子的健康向帝皇起誓,我的余生都将忠于慈善,再不与险恶交集…”
“你有父母、妻子和儿女,他们就没有吗?”
当少年扯掉他胸前的勋章,用难以言喻的语态刺入他的脑海时,他再也看不到那双眼里的犹豫,只能见到一种怜悯…
那是棺木入土时,朗读教典的圣职者所具备的怜悯。
一种生者对死者的怜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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