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午后·余韵悠长
日头偏西时,十八口大锅终于见了底。三清观的李真人带着弟子过来送"五气散",却见灵山寺的僧人们正把最后一点粥汤收集起来,准备分给巷尾的乞丐。"你们佛家讲无缘大慈,我们道家讲同体大悲,倒是殊途同归。"真人抚掌而笑,袖口的白芝麻不小心撒了些在粥锅里,竟引得麻雀们围着锅沿打转。
陈老汉坐在老槐树下,看着空了的青瓷碗发怔。碗底的"灵山供养"暗纹在阳光下愈发清晰,突然想起三十年前小沙弥说的另一句话:"等我成了首座,每年腊八都给你留碗头锅粥。"如今愿望成真,可那个总在雪地里捡松针的小沙弥,早已是两鬓染霜。
妇人抱着孩子往城郊走,怀里的瓦罐还留着粥的余温。孩子趴在她肩上,手指着远处的灵山:"娘,山尖上的云彩像不像我们喝的粥?"妇人抬头,只见西峰的云雾正聚成碗状,金色的阳光从云隙间漏下,真如一碗撒了金箔的腊八粥。她忽然想起丈夫临终前说的话:"灵山的每棵松树都是神仙的拐杖。"此刻终于相信,那些落在雪地里的松针,原是神仙留给凡人的温暖。
暮色四合时,信州城的家家户户都在谈论今天的奇事。有人说看见施粥的僧人背后有松鹤虚影,有人说喝了粥后多年的老寒腿竟不疼了,最奇的是西街的盲眼阿婆,喝了粥后竟隐约能看见光影。而在灵山寺的后厨,了尘师父正对着最后一捧松针发呆,这些来自北峰的三年生松针,根根都带着淡淡的金光——那是吸收了灵山三百六十日月光华的印记。
"师父,明日还要去采松针吗?"明海小沙弥抱着空了的陶罐问。了尘师父笑了,抬头望向窗外的灵山,峰顶的积雪在月光下泛着银光:"傻孩子,松针年年都会长,就像这腊八粥的香气,总会在腊八清晨漫过信州城的每一条巷子。"
夜风裹着残余的粥香掠过城墙,吹得檐角铜铃叮当作响。不知谁家的孩子在唱新学的童谣:"腊八粥,松针引,喝了百病都退尽;灵山雾,化成金,暖了脾胃暖了心。"歌声乘着月光飞向灵山,惊起巢中宿鸟,振翅间抖落的雪粒,恰似散落在人间的点点金光。
这一晚,信州城的百姓都做了个同样的梦。梦里有座青山,山间的松针上挂着露珠,每颗露珠里都映着一碗冒着热气的腊八粥,而在那粥香深处,有个声音在轻轻说:"暖了脾胃,便暖了人心;暖了人心,便暖了人间。"
《双坛祈愿录》
一、暮鼓催寒·双坛初启
信州城的腊月初八,天还未亮透,东山顶的启明星便被三十六盏琉璃灯映得淡了。三清殿的飞檐上挂着尺许长的冰棱,在烛火下折射出七彩光晕,而百步外的释迦塔正传来“咚——咚——”的暮鼓,鼓点里混着松木香,惊醒了檐角栖息的寒鸦。
“陈婆婆,您慢些走。”穿月白棉袄的小尼姑明心搀着拄拐的老妪,青石板路上结着薄霜,老人鞋跟上的铁齿刮出细碎的响。陈婆婆怀里抱着个蓝布包裹,里头是给孙子求的平安符,还有昨夜新蒸的枣花馍——她记得去年法会,道长说心诚要带“五谷之精”,便特意留了腊月里头茬麦面。
三清殿侧门,穿八卦纹道袍的清风小道童正踮脚贴符,朱砂写的“五雷镇宅”在灯笼下泛着微光。他听见身后传来袈裟的窸窣声,回头见是灵山寺的了尘师父,颈间佛珠串着颗松塔形的坠子,正是去年腊八施粥时信众捐的。“了尘师父早,”清风忙不迭作揖,“真人说今日卯初开坛,您看这方位......”
“道家的九宫八卦与佛家的曼陀罗妙在圆融。”了尘含笑望向殿内,三十六盏铜灯已按北斗方位摆好,中间的香炉里龙涎香正腾起细烟,“当年建这双坛时,智空长老与玄真子道长曾在坛前对坐三日,方定下这‘天圆地方’的格局。”
二、卯初开坛·双辉相映
卯初刻,铜钟九响。三清殿的朱漆大门“吱呀”推开,二十八名道童持桃木剑鱼贯而入,踏的正是“禹步”九宫格;与此同时,释迦塔的十二名沙弥捧着莲花灯走出,每七步一叩,袈裟在青砖上拖出浅灰的痕。两拨人在殿中央错身时,道童的布鞋与沙弥的木屐竟踏出同一节奏,惊得梁上的灰雀振翅乱飞。
“无量寿福——”李真人手持玉如意站在三清像前,道袍上的云纹绣着金线,在烛火下流转如真。他身后的八卦图突然被香风掀起一角,露出背后的壁画——正是百年前佛道共祭灵山的盛景。而在释迦塔方向,了尘师父已跪坐蒲团,手中敲着的铜磬声与三清殿的木鱼竟合了韵律,仿佛两山呼应的清泉。
信众们早已按序跪好。前排穿锦缎的商人王老爷攥着账本,膝下垫着金丝软垫,却仍觉得寒气从砖缝里往上钻;后排的青衫书生握紧笔袋,里头装着未干的“魁星点斗”符,笔尖还沾着昨夜抄经的朱砂;角落的老猎户张叔攥着磨得发亮的箭簇,箭杆上刻着“灵山护佑”四字,是去年进山遇虎时捡回条命后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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