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事实上,她自己亦何尝不是心心念念,怀着对萧统的无尽眷恋与不舍离开的建康城?自此相隔千里,只凭鱼雁传情。
青鸾不知道他是否也如三公主一般,隐匿在人群中,静静的目送着她离开。她只觉自己那时是糊里糊涂地也跟着掌珠一起笑了,放下车帘,掌珠与金萱说着沿途要经过的诸多美景之处,细细商议何地停留半日,赏花观景,又该在何处盘恒半日,去品尝一下当地的美食佳酿。
仿佛一出京城,迎向万丈红尘,此后便有无数的惊喜与繁华在等着她们。
而她,却只是怔然无语,心如刀割,强忍泪意。
这个春天,雨意缠绵又有阳光明媚。只是一切隐匿在美好祥和之外的阴影,都悄然伸展开来,让人觉得如芒在心,却无法吐之后快。
病愈之后的掌珠真是变化极大,她开始严妆丽色,充分展现自己那着称于世的美貌,昔年被她嗤之以鼻的所谓贵重女子的教养则渐渐若隐若现,巧妙合宜的隐蔽了她妙目中真实的神情。出京之后,一路只可见她如云乌发上的金钗步摇来回摆荡,于春光下漾出的灿灿金辉,蔷薇水与绝色相得益彰,映入人的眼帘中,香随身形而动,璀璨亦缥缈。
而那片金辉中也偶尔纠缠着一两声低低的咳嗽——仿佛出京之旅,与之前那场被再三掩饰的重病,给她的心灵带来了莫大的欢乐的同时,也给她的身体带来了不可忽略的劳累与损伤。
可是青鸾知道,掌珠此时之所以急于离开建康,其实更多的原因只是因为她想要逃避。尽管建康城中有她年事已高卧病在床的祖母,还有与她血脉相连却可能此生都无法再相认的母亲与同母异父的公主妹妹,但她因为无法镇定坚强的面对一切不堪,所以宁愿将此中的一切,都凝成最珍贵的吉光片羽。
自建康往荆州,一路西行。离京之前的时光仓促,不但青鸾未能有机会再见萧统,就连宫中昏迷不醒的沅芷夫人,也仍是长眠于这一场春光缱绻中。只有那日,忽然有人手持内府的腰牌,进来湘东王府求见青鸾。青鸾见到那宫人之后方略吃了一惊——来者正是那日在远瀛殿中,奉以琼之命前来提点自己的侍女。
她将人引到一处僻静的茶室内,方才开口询问沅芷夫人的情形。得知其一直昏迷未醒,却已渐渐有意识复苏时,便问道:“太医是怎么说的?人躺了这么久,诸多药方都用了,总不能一直这样昏沉下去。”
那侍女极为聪慧,见她有此一问,便道:“皇上也心急如焚,不过太医们终日聚在一起会诊,却说娘娘的病症也与心中的癔症有关。这几日又不知从何处起了流言,说娘娘之所以一病不醒,也怕是被人下了蛊咒降术。总之是千头万绪,又理不清楚,但是以琼姑姑遣奴婢此番前来,却是要叮嘱大人一句话,千万千万要照顾好王妃,又说今春多风多雨,唯求平安即可,其余的事情,总有翻转的时机,还请大人稍安勿躁。”
青鸾听得明白,却禁不住暗自心惊——倘若沅芷夫人真是一病不起,那么以琼一介女史便不会有这样的底气特地遣人过来向自己耳提面命。但倘若沅芷夫人是有心诈病,那么只消她们前脚一走,后脚宫中便立即会兴起腥风血雨。
而她之所以这么安排,无非是不想让掌珠面对这样的难堪,亦不愿让她眼睁睁看着自己杀人复仇。
但总之,无论如何,也算是一个好消息罢。于掌珠而言,只要沅芷夫人不倒,她的前程便还有着十分笃定而明确的希望。以后只是不能母女相见相认而已,但总算,她们彼此心中了然了一切,此后山长水远,可总能遥知音讯。
那么,这也算是最好的结局了——送走来人,青鸾才慢慢坐了下来,抚了抚额头,伸手去取茶。乳花早已破尽,余下凉透的碧色茶汤。建盏内壁上一滴滴幽蓝的曜变天目,两三萍聚,如同暗夜里闪烁的一只只孤独的眼。她在盏内窥见自己黯淡的双眸,那隐去的光彩正在一点一点的扩大。忽然重重的放下茶盏,一手抚额支起在案上,发出一声疲倦至此的喟叹。
按照礼部官员的说法,“以仲春会男女,定春时,有合于天地交泰万物化醇之意”,所以将三公主萧玉嬛的吉期选在了二月十二日。
按照本朝公主和亲的制度,吉期已定,纳采问名等程序便要在接下来的二十日之内施行。礼部作为主礼司部,早在年前便十分操劳了起来。而宫中诸多繁琐细节,则由丁贵嫔全权打理定夺,皇帝并未过问其中细节。
正所谓是仓廪足而知礼仪,虽然此番公主乃是外嫁,但因大梁建国根基已稳,加之三公主萧玉嬛总归还是元后所生的嫡公主,因此礼制格外的隆重,昭显其身份尊贵与皇恩厚加。
除却礼仪之上的诸多流程之外,另外还有赐服、飨宴、采买、新制等事项,无一不是花费奢靡,堪称本朝建国之后国库最大的一笔内务开支。但因皇帝早先便有口谕,东宫更是本着爱护姐妹之心,无一项不从宽而待,故而户部居然也没有推诿,内府更没有讨价还价,很快便从并不宽裕的财库中划拨出了婚礼所需的预算,并上下一心,力求将婚礼操持的花团锦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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