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当时并没有意识到,这一切,只是一场阴谋。
这实在是两张太过肖似的脸庞,所以才让皇帝在她故去之后,仍禁不住转而泄恨于他。
一样看似冷静自持,平淡无波的眼神,其实掩不住心里的含疑与抱怨,而这一切的错,缘由却是开始便种下的恶果。
皇帝其实清晰的记得,自己与她相识,正好二十八年。
二十八年,不够沧海移为桑田,却能将人心炼做铁石,让爱侣翻成仇雠,把最真诚的誓言化为最拙劣的笑话。
那时候,站在南山巅上,从来不会想到今天竟会是这样,如果雨落真能上天,江海真能逆流,自己会否重新再选择一次?如果当初自己能够堪破她内心的惧怕,如果彼此能够坦诚相待,那么现在的她是否不会就此西去,而是早已成为皇后,最后成为太后?
如果是那样,他们的太子会不会从落地起就受到万般宠爱,成为真正的天之骄子;而不是带着一身伤痕与对父母的质疑诘问,在深夜里狼狈的坐在此处,小心翼翼地斡旋于君臣之间?
如果是那样,这天下会不会真的便能够君有礼,臣尽忠,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如果是那样,自己的幸福,是不是也能和江山一样辉煌?
然而,这一切,都不会再有答案。
人生如棋,落子无悔。
皇帝终于开了口:“朕当日册封你母妃的时候,曾写了两份诏书。”
萧统的目光突然灼灼的投向了皇帝,面色却突然白得骇人。皇帝不敢去看他,低声道:“你母妃嫁给朕的时候,德皇后仍在世。她性情跋扈,于内又独断专行。好在你母妃性格隐忍,所以入门之后,朕亦只能对她疏离着,只以为这样便能好。可是并不知道,她那时并不是生性便能隐忍,而是因为无所依傍,所以只能忍。”
萧统不知他究竟要说什么,一时只觉背上的伤,无论动与不动都是痛得发僵,心中也莫名烦躁起来,想开口催促,却又硬生生按捺了下去。隔了良久才听皇帝接着说道:“先皇后在室时,对她极为严苛。朕当时常年出征在外,屡次听闻她冒犯先皇后而被责罚。只是就算如此,她也终究在府中默默的捱了下来。在这之前,于她先入府的,还有另外两名妾室,乃是家中因为我一直没有子嗣而纳过来的。这两人在她之前入府,又在她入府之后便相继自尽或是病亡——她终究是聪明与坚韧许多,非常人能比,而真正的原因,是直到你出生并被立为东宫之后,我才明白了其中的缘故。”
萧统愣了半晌,方将这两句话的因果关联在了一起,一股惧意隐隐从心底的最深处升腾了起来,不安地向前挪了挪身子,颤声问道:“陛下的意思,是我母妃……她?”
皇帝却并没有答他的话,低头道:“皇初三年的元月,朕下旨册封你为东宫太子。同日,便有言官进言,以为后宫中当母凭子贵,故东宫母子一体,当进太子生母为皇后。”
萧统突然喊了一声:“父皇!”
这呼唤之后没有下文,只是匕首一般突兀的□了皇帝支离破碎的忆述中。皇帝缓缓抬起了头,问道:“你还要听下去么?”
萧统将手指狠狠的扣进了桌上的木缝隙中,嘴唇抖了数次,在吐出一个“不”字之前,却又木然点了点头。
皇帝望了他一眼,低声道:“朕将此奏折留中不发,亦是在考虑中宫人选之事。彼时先皇后有一位堂妹,亦是郗氏正宗血脉。她仗着年轻出身高,并不将你母妃放在眼底。凑巧的是,你册封太子之后不到半月,她也诊出身怀有妊。而后宫与朝中风向顿时转变,许多旧臣世家都渐倾于拥立郗妃为后。”
“但郗妃跟她堂姐先皇后一样,都没有这个命数能熬到头。”
萧统自长成到现在,二十几年中都不曾听闻过原来父亲的后宫还有这么一号人物。而此时他的全身已没有半分气力,连头脑也是越来越沉,再也无法多做半分设想,只能呆呆问道:“是怎么回事?臣从未听过郗妃其人。”
皇帝慢慢摇了摇头道:“是朕下令史官不做此记录,亦不许人再议论此事的。因为,郗妃死因蹊跷,且临死前留下了怨毒之言——便是她以先皇后的名义,诅咒于朕,以及朕的子嗣,将不得善终。朕亦是在此之后,才秘密为先皇后开棺验证,并在棺椁中发现,有人将她口中所衔明珠调换成了一颗蟾蜍丹。因为这颗蟾蜍丹,以及棺椁底部被人动了手脚,先皇后的陵墓便成了一个巨大的蛇窝。”皇帝说罢,微微阖目,似乎就连回忆当时的场景,都仍觉心有余悸与心惊胆寒。
原来如此,原来在自己幼时,宫中还曾发生过如此离奇的诡闻。
“那么,后来……”萧统的声音里有意味显然的惊慌与惧怕,就连问话,都已然失去了往日的字如珠玑之温润有色。
皇帝则仍闭着双眸,嗤道:“后来的事情,是朕在在你七弟出生时,才偶然发现的——你以为七符是怎样没了那只眼睛?当时产房内只有朕和你母妃,还有刚刚生完孩子虚弱疲惫的阮修容。而后朕先行离去,你母妃仍留在她宫中稍坐了片刻。就在那天夜里,阮修容发现孩子高烧不退。朕让太医一起会诊之后,发现是右边脚踝上被一种毒蛇咬了一口。为了保全他的性命,只能将毒素往上逼,因此这些年里,朕每见到七符,都会在心中忏悔,是朕害他没了那只眼睛的——可朕最为悔恨的还不是这一件,而是后来,朕为了顾全大家的颜面,便借故托国师之言,隐喻七符为高僧转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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