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望着他一身上下狼狈不堪的模样,只低声回答了一句:“你以为,该怎样告诉你才好?”
不错,萧统在俯首贴向桌面时再次想到——不错,这一切的一切,是无法说得清楚的。因为他们是自己的生身父母,所以彼此之间的恩怨纠葛,二十几年自己都未能厘清,亦无法撇清。因为他们是夫妻,因为曾经相爱过,所以彼此都会将最深的猜忌和伤痕留刻在心底,却在面上保持着尊重和睦甚至恩爱情深的假象。
这假象不单是做给世人看的,更是给他,以及他们共同所生的几个孩子看的。
而今夜,倘若不是他执意要问,倘若不是因为牵扯到那块玉佩,倘若他的母亲还在世,无论哪一条欠缺,皇帝都不可能对他吐露实情。
因为有的话,对于他们这样的父子而言,是一生一世都不能说出口的。
而一旦说出口了,便意味着,他们彼此之间都再无丝毫转圜的余地。要么舍弃自己去成全对方,要么,便只有那最后的一条路可以走了。
“那么,依陛下这些年来的暗中寻访,可该知道了,当年,一手操纵这件事,并将母妃更名易姓送到陛下身边的人,一直以来在背后主使这一切的势力,到底是谁?——臣想知道,他们到底是谁?”
皇帝叹口气,只是看向一身狼狈伏在桌上的萧统,良久方道:“其实你自己心中早已有了答案,不是么?当今华夏九州,能结成一派,并将如此利刃直插入朕心腹之中,还能令朕毫无还手之力,又不得不忍耐这二十几年的,除了迄今仍蔚然不动的几大世家之外,再有便该属你那意中人背后的主子了。是以,朕才会命你,割舍去此人吧!否则,将来便会如朕这般,余生都是万劫不复的深渊,再无一线生机可言。”
萧统点了点头,疲惫问道:“这些事还有谁知道?”
皇帝摇头道:“再没有旁人,当时接触过此事的人,先皇后开棺时在场目睹过的人,包括给你七弟诊脉治伤的太医,一概都已经……”
萧统闭一闭目,再道:“那么,便是三弟和五弟,也不知道?”
皇帝颔首道:“若是你母妃不曾跟他们提起过,自然他们也无从得知。”
于是萧统唯有喃喃道:“那臣知道了。”
随后慢慢坐起了身子,皇帝见他行动甚是艰难,方想上前搀扶,却被他目光中一点奇怪的光芒吓到了,那双手停在了半途。萧统微微笑了笑,自己端正坐好,看着皇帝问道:“既然陛下只将此事告知了臣,那么便是说,在陛下心中,臣仍是太子最佳的人选。”
皇帝又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当即答道:“是。”
随后萧统道:“臣可应承陛下,与她就此了断情缘,不再互通书信。至于玉佩之事,臣自会设法取回。可是,也请陛下应承我,不要伤她性命。”
皇帝微有迟疑道:“事到如今,你还是对她不能全然忘情。”
萧统沉声道:“那么请问陛下,又是否能对先皇后,对母妃做到忘情?若能,又怎会在今夜向臣剖白往事与心迹?臣也是人,与陛下并无差异。”
皇帝这才讶异望了他一眼,却见他也正毫不避讳地盯着自己,那双眸子,突然没有了往日的光采,黯沉沉一片。正是缘此,却变得如幽潭深渊一般,再也看不出那下面究竟藏匿着什么东西。
那是自己常日看人的模样,而他是几时学会的?皇帝迟疑了片刻,终是移开目光,而后默默垂下了头来,隔了半晌,才低低答了一声:“好,朕应承你。”
“若在宫中,今夜应是阖宫娘娘们带着我们一起为贵嫔放灯祈福的日子。只是咱们人虽不在,但于贵嫔而言,多年的情分还是有的。所以,今夜这灯要送,香捻也要燃——还需我们亲自来,不假手他人。总归是最后一程,我想贵嫔在天有知,也不会在怪我不曾特地回京为她守制了。”
因王沅溪病中,萧绎又终日忙碌的不见人影,掌珠这两日操心之余也有些春思内热乏力之状。青鸾便开了栀子百花香用以祛除室内春潮,又佐以红豆珍珠汤内服调养,这日晨起因见精神好了许多,掌珠洗漱之后便令上下斋戒,到了午后起来再让人烧了热香汤沐浴更衣。
青鸾便料想到她要作甚,不过于王府中祭拜丁贵嫔,此举不说合宜也不能说有此先例,但终究不曾劝阻,只是亲自去督办了莲灯及香捻,并在灯底用朱砂笔描上颂祷的经文和日期,又让人提前将府中水榭附近的闲杂人等清场。
而凑巧,徐曼也在此日赶到荆州。她在江无畏去后无处容身,又遭朝廷三司发榜缉捕,幸而青鸾提前将其送至京郊一处别院中,这才风平浪静的度过了那几个月难熬的时日。而今她按青鸾所叮嘱的,手持名帖登门求见。
青鸾早前便与掌珠通过气,因荆州远离建康,徐曼的身份便不再那么显眼。只是为了稳重起见,还是另外给她安排了一个身份,至此,徐曼更名为云镜,佩剑随侍掌珠身侧,以策其安稳为职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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