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绎早在东宫抵达荆州之前,便让人腾空了一旁的如意仙馆,又格外布置了一番,作为萧统此番在荆州的下榻之处。如意仙馆与湘东王府本是一墙之隔,但往来方便,且风景独好,作为主人所用的书房连着起居室,两面临水一面推窗可见竹林,春日里正是春水沥沥,春竹如玉的时节,因此青鸾一路行来,只觉心旷神怡,不由暗暗赞道:原来王府隔壁便是别有洞天,只可惜以前没留意到。
萧统早知道她要来,便侯在前苑等着。青鸾见他身穿一件素白褙子,既不戴冠,也不束带,人倚于木色栏杆上,愈发衬得眉目如画,丰神似玉,一旁却是韦明庭侍立,也不知这厮是怎么了,一别数月,竟又比从前要臃肿了几分。两相对比之下,不免便起了蒹葭玉树之叹。
而两人一番见礼之后,韦明庭才上前相见,见青鸾只望着自己的身形,不由含笑揶揄道:“荆州好水土,养得你气色更佳肤白如玉。倒是我日日操劳夙兴夜寐,却是跟个水桶一样,满肚子都是油墨。”
青鸾微微一笑,也不去拆穿他。萧统便邀她进去说话,待入了内室,坐定之后,韦明庭才借故自告去烹茶,临行前还朝青鸾挤挤眼睛,一副好奇八卦的模样。
青鸾因他这个小动作而涨红了耳垂,少卿转过脸来,朝萧统微笑道:“殿下一路辛苦,船行可还顺利?”
萧统点点头,便坐在她身前几步之外的椅子上,与她说起那几日的水上行程。中间谈及在岳麓山畔,隐约见到江心有一片沙洲,名为仙人岛。其上绿荫满目,处处春花点缀其中。只是方寸之一隅大小,不见人烟却甚是过目难忘,但因赶路而未能登上去一览美景,不由微带了几分遗憾,叹息道:“若非去虞山时不经过那一条水路,不然我一定专程再去一访。”
青鸾心中勾勒着那江中小洲的模样,听闻他要去虞山,当即便脱口问道:“那殿下去虞山时,可经过镇江?”
萧统微微颔首,应道:“是,虞山在镇江往北。但镇江风物亦美,我打算在那里停留两日。”
他说完这句,有意停顿了一下,等她的话。青鸾却生出了几分迟疑与犹豫,她本想趁机与他一道同行,但是王府中现下诸事纷乱,她并不能放心离开。而萧统的身份则不便在荆州多做停留,听说他奉的是皇帝的暗旨,就连荆州州府官员知情者都被再三严令缄口。于是便只能看看他,过了一会儿,方道:“殿下若去镇江,想烦你替我找一个人……”
一阵风过,淡淡的竹叶香从鼻息间慢慢沁入心肺之中。
“韦大人,殿下正等着您这壶茶待客呢,为何您就趴在这窗子底下,迟迟不进去?”
如意仙馆的花厅设在半坡之上,从竹林小径出来,慢慢抬眼便能看清屋内的情形。韦明庭知道这两位说话必不会关门掩户亦不会有非礼之举,可是心中仍不免替太子感到惋惜,遂在窗下缩头缩脑的观望了半天,直到一相熟的侍卫巡逻时经过,见状出声之后,他才狠狠的朝那人瞪了一眼:“多事!”
可恼这不谙风情的侍卫,韦明庭不得不讪讪的提着滚烫的茶水进来。他先奉给萧统,萧统却转手递给了青鸾:“你尝尝看,我从京城带来的太姥山明前白牡丹。”
韦明庭:“……殿下这茶,今年总共也就只得了一罐而已,二两不到。”
青鸾喝了一口抵在舌下,回味半响,才嫣然一笑:“果然,很好,清香又润甜。”
萧统也随她而笑,两人目光缱绻,亲昵如同无人在侧。倒让韦明庭恨不得自行消失在原地,幸而青鸾及时回过神,看向他道:“多谢明庭先生烹茶。”
他干笑两声:“客气了。”
萧统早将韦明庭视为心腹,也知青鸾对他极为看重,引以为知己,当下便没有避讳,只道:“我可在镇江盘亘多几日,只要你要找的人仍在那里,便一定能寻到。但是不知,我寻到人之后,又该如何安置?”
如何安置?
青鸾一时间答不上来,忽然心如刀割,痛不可遏,手指微微发抖,却终还是揭开了自己随身带来的那个小盒。又将盒盖打开,将盒中花钗慢慢取了出来。
“殿下若见到她,就将此物交给她,并说我已经知道了一切由来。让她仍在镇江等着我,我过些时日,一定会去见她。到时候——”
萧统接过花钗,在窗前明媚的春光里细细打量着。他见钗上每根细细的羽绒都在微光下散射着点点斑斓华彩,那束羽钗汇合起来,就如同一个斑斓的华彩的梦。因而可以遥遥推想到,清浅的河滩上,生长着丛丛蒹葭,蒹葭上的露水,打湿了飞来停留小歇片刻的翠鸟的羽翼。
那翡翠的鸟儿一脚蹬开一茎芦苇,像一支青蓝色的箭,冲破淡淡水色天光而去,在清浅河滩上遗留下了一枚两枚羽毛。
而做这只花钗的人,便是如此,将最美丽的东西收藏起来,希望有朝一日能够送给自己思念的亲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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