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州的初夏,比建康的要早到一些。今年天气得又早了许多,刚入了五月,街市上已有人换上了盛夏衣物,团扇、冰饮、竹夫人等祛暑之物的利市也开的比从前早了许多。
是以端三那日,萧逸下得朝来,已是一身躁热,索性命人摆开风炉,连着饮了两盏热茶,更是沁出了一头汗,这才沐浴更衣,慢慢踱进了书房。
内侍见他过去,忙将预备送到各处去的符袋呈了上来。按着本朝风仪,五月本属凶月,五日更是大凶之日,家家都要悬挂符袋,粘贴灵符以驱灾避厄;崇古好礼的人家更要系朱索,挂桃印。
萧绎看那符袋,如往年同样俱是赤白蚕丝织就,用五色线绳结束成花形,极是精巧可爱。不由轻轻一笑,教内侍去取了朱砂过来,硬笔瘦走,在那些符袋上皆题写了“风烟”二字。
待晾得干了,再教内侍拿了回去,或填稻谷,或填雄黄,一一送到亲熟将臣的家中去。旁人知道他平素吝墨如金,于书法之上又颇有大家之风范,有了他写的二字在上,这点惠而不费的小东西于人看来,便是莫大的荣宠。便是来日送到人手上,也能得一笔不菲的赏赐,因而都兴致勃勃,细心的听着他叮嘱哪个送哪家,并一一记在心里,唯恐错漏了。
萧绎写完了几个袋子,正好掌珠走了进来。内侍给她打起珠帘,她却摆手不让人通传,一会儿便守在萧绎的书桌旁,静静的看着他极为认真的书写。萧绎这边刚好搁下手中的笔墨,见她在一侧偏着头看,满面皆是压抑不住的心爱之色,便换了墨笔又写了一个袋子,开了屉斗,摸出两枚通宝,却是民间不行的纯金铸造,放入袋中,又束好了封口,道:“这个劳烦你亲自帮我做个符袋,我挂在自己身上。”
掌珠颇有些意外之喜,拿着那两枚通宝左看右看,却忽然顽皮的一笑,道:“那我该说什么?谢殿下赏?可惜又只是两个通宝,虽是金的,也不够贵重。况且殿下还是要我拿来做符袋的,也不先许诺人家赏点别的?”
萧绎笑了笑,道:“你要什么,库房的册子就在管家那里,自己拿去挑便是。”
掌珠便撅起小嘴,颇为不悦道:“又来敷衍人家,难道人家就缺您那点金银?”
说完,见萧绎仍是不解风情,方才凑过来,拉着他的手臂摇晃道:“王爷,听说荆州的端阳节龙舟赛很是热闹又好看,今年你既然要去,便带上我一起吧?”
萧绎冷不防她会忽然想到这一出,当下便摇头,连连拒绝道:“不行,龙舟赛时码头附近都人员混杂,你要是去的话凭空又多几分危险,我倒不是怕麻烦,就怕你身体受不住,到时候便是不出意外,万一中了暑气也不是闹着玩的。”
掌珠一听他并不肯,当下就要扭着一张脸哭起来。萧绎拿她没办法,哄劝了几句,见是无效,最后还是退让了一步,道:“那我再与颜冰他们商议一下,若可行的话自会带上你。”
掌珠这才破涕为笑,转而仰首冲他道:“就知道还是王爷最好了。”
萧绎被她打一棒子给颗糖的做法弄的哭笑不得,又不能拆穿,还得佯装无奈和糊涂,含糊道:“本王是你夫君,若不对你好,又能对谁好?”
说完轻声的叹口气,一看掌珠并没有留神听见,方叮嘱道:“你这几日也要随身带符袋,不怕一万,就怕万一。按说这王府也不该有什么灾厄要避,但你还是戴着吧,天有不测,谁又说得准呢?”
掌珠听了这话,不免心惊,想起前两日青鸾也似乎说过一样的话语,叮嘱自己万事小心,而今两相重叠之下,便不免猜测,是否外头又发生什么大事了?
但少卿,她抬头看他时,依旧面色平和,这才安下心来。
可就在此时,萧绎却忽然又提起一个令掌珠不悦的话头,道:“朝中来了一份折子,说是内府今年要去西域诸国采买香料,也不知道是谁提的议,问诸府上是否有精通香术的内侍或者女史?我依稀记得你身边那个青鸾好像就懂这个,只是——”
他话没说完,掌珠已然勃然色变,连连冷笑道:“我就知道,你们个个都盯着我身边何用又贴心的人。什么内府采买香料,这样的借口跟别人说说也就罢了,可是到了我这里,却是一概也没有用。”
萧绎不防掌珠会如此激烈抗争,当下不敢多言,只是抽出了折子,亲送到她手上,道:“这事我真没有多话,你看这折上的内容便知道——”
可是掌珠却并不看那折上的内容,只是盯着他的眼睛,泪意盈盈于眶,一字一顿道:“王爷,我知道上次的事情让你心里对她生出了忌惮,以为她真跟王贞秀有什么勾结,可是我敢担保,青鸾真不是那样的人。她或者的确比旁人更有心机更有手段,若不然,她便做不了如今这个位置。王爷你知道吗?我自小便没有什么真正交心的朋友,从前——楚楚还在的时候,我可与她无话不说。但谁能想到,就连楚楚对我也不算毫无保留。而今她不在了,青鸾是我身边唯一一个能体贴如亲人一般的人。说来或者没人能信,我这么张扬的性子,骨子里却是没有什么主见的,只要有青鸾在我身边,我就什么都不怕,什么都能安之若仪。可是如果她不在了,我真不想,这往后的风风雨雨,世事多变,我该怎么才能坦然面对?……我怕,我好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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