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掌珠却带着几分深意的看了看他垂下去的头顶,少卿,又回望了一下坐在长桌另一侧的怀远道人。
他只朝她微微一笑,笑容里有些看不清楚的情愫。掌珠眼前一花,只以为是日光照到了自己跟前的桌上,再一看,头顶上的草庐却是稳稳当当的埂在那里,只有自己跟前那一碟子红艳艳的樱桃上面还闪烁着一些晶莹的水光。
那幅《桃花源纪》的画儿,很快就取来了。寺中僧人将其摊开在桌上,萧绎微带两分审视品鉴意味的站起身来,纤细修长的手指,在画上轻轻摩挲而过。
怀远道人作为东主也在旁作陪,掌珠并不太懂字画上的细微差别,可是她心里有事,便也跟着一块站了起来,将那幅长卷的画轴细细从头到尾都看了一遍。
而后三人用一种非常奇怪的眼神忽然看了看,萧绎原本不以为然的脸色已经变了,尽管他竭力按捺,奈何他眼底的神色还是出卖了他——这画竟然是真迹!是出自陶渊明本人的真迹!因为他早些年曾经反复临摹过他的字和画,所以在一些细致起笔落款的地方,他就能窥出端倪来。这么说来,之前京城流传的那副画才是赝品,难怪,这和尚说起这画来能如此笃定淡然……
而掌珠也从萧绎的神色中品出了一些内容,她并未做声,只是偶尔会看向怀远道人。但对方并没有丝毫介怀,而是在萧绎默不作声沉思时客气的开口道:“王爷与王妃今日驾临敝寺,真是蓬荜生辉。贫僧看王爷也是爱画惜画之人,便想替家师做个小主,将此画赠与您,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掌珠闻言有些吃惊,而后立即看向萧绎。却见他脸色渐渐铁青,右手的几根手指仍抚在画上,分明是有几分恋恋不舍的喜欢,却又硬撑着不肯开口。
掌珠素来知道,萧绎这个王爷当的,一不恋权二不贪钱,平生也就只有收集一下字画金石这样的爱好了。在她看来,这些东西约等于女儿家喜欢买买首饰贵重衣衫一样,都是图个心头好,当下便试探着问道:“王爷可是喜欢这画?”
萧绎还在内心里犹豫纠结着到底要不要欠这和尚的一份人情,毕竟此人虽是讨厌,但画却是真的让他爱不释手——听得掌珠这么一问,随即便答道:“喜欢是喜欢,只是——”
“既然王爷喜欢,那臣妾便替您做主,收下大师的这份心意了。”
掌珠说完,喜滋滋的替他又跟怀远道人行了个礼,笑道:“谢谢大师的馈赠,我虽不懂这些字啊画啊的,不过既然是陶先生的着作,那想来也是价值非凡。这样吧,不知道大师您有没有什么特别喜欢的东西,下次我再来贵寺的时候,便带来作为回礼。”
怀远道人一见她露出了欢喜的笑容,虽然这笑容有几分是因为旁人的缘故,但欢喜就是欢喜,她的欢喜,更胜过他自己心底的欢喜,遂也笑着回言:“既是来而不往非礼也,但贫僧一介出家人,红尘俗世中并无什么特别喜欢的。若有,便请王妃下次来寺中上香时,也如此刻这般开怀无忧吧!阿弥陀佛,菩萨保佑您。”
他这话说的既温情又慈悲,与自己高僧的身份并不相冲突,反倒是就连掌珠身边随侍的金萱王沅溪等人听了都是心中暗暗一赞,只觉得这宝通禅寺的高僧就是与别处的俗和尚不一样,光听他开口讲讲话,也能让人神清气爽,简直就是“与君一席话,胜读十年书”的最好诠释。
但这番情形,看在萧绎眼里,又是另外的一种意味了。他本来存着好胜之心,想要在掌珠跟前指出这幅画的破绽,以此来让这和尚难堪。谁知道后来却被他打了自己的脸面,这画竟是真迹!出于爱画之心,他又难免生出眷恋与贪欲,但如今是掌珠开口替他将画讨了过来,那和尚则做出一副高雅出尘又浑不将这些“世俗之物”看在眼底的姿态,如此对比之下,难道他一介皇子,堂堂一方之主,反倒成了他暗指的那等“世俗之人”?
不过萧绎却将嘴角的冷笑完好的压制住了,他看着掌珠,目光中有一道不易察觉的利刃,在她绝美精致的面容上轻轻滑过,而后,滑向站在她对面的怀远道人身上。
怀远道人显见是窥出了他心里的戾气与忿恨,但他依然不惊不惧,只是波澜不兴的扮演着自己“密宗入室弟子”的角色,直到萧绎亲自卷起那副画,并让人好生收起来,方才冲他双手合十,似祝祷,又似别有深意的说道:“阿弥陀佛,愿佛祖保佑王爷诸事顺意。”
萧绎也跟着双手回礼,微微垂眸闭目:“多谢大师吉言。”
一顿由寺中膳食大和尚精心准备的斋膳,被三人吃出了三种截然不同的味道。尤其是萧绎,在憋着一口闷气品尝了名震天下的“宝通三鲜”之后,眼看时辰不早,这才招手唤了人进来,去后院问一下寺中对颜冰到底作何处置?
原本按照他的预想,既是事已至此,寺中僧人也算触犯了戒律,虽然颜冰等人下手过重了些,到底也是自己的人,俗话说打狗还要看主人面子,自己也算致了歉,那么先前那句“既是本王的人犯了错,如何处置便听凭贵寺的意见”,这话聪明人都知道只是为了互相圆场而已,断不会真的就将人扣在这里。毕竟,他萧绎还是荆州城主,天子亲封的湘东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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