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行在水面上,总容易让人忘却时日。还好青鸾屋子里摆着一只沙漏,她便每日傍晚时将其翻转一次,过后顺手在门环上用丝绦打上一个结。这细节被陈霸先某日看见,不由失笑道:“再有两日咱们就要进南海水域了,你这结绳记事的方法——”
“我知道,我只是想提前适应一下,上了宝船之后,便不是这么寥寥数日的行程便能到达某一处目的地了。”
陈霸先想起她人到广州郡之后,自己便要启程回去复命,当下心中一黯,也说不出别的话来,只是牵强的一笑。
所幸船进了南海水面之后,风景便与之前荆楚一带的大有不同了。青鸾这是第一次见到水面上漂浮着的那些小船,似乎是为了方便在海上打鱼,这些渔女们都穿的十分单薄。不但皮肤被晒的黑黝黝的,甚至就连笑起来的时候,牙口也显得格外的好使。
而后,她站在甲板上,云镜在旁给撑着一把巨大的纸伞用以遮阳时,又看见那些身形窈窕的渔女们一个翻身,便如鱼入潜海一般,只在水面上激起了几点水花,整个人便沉入到了海中。过了片刻,才见一根芦苇飘出水面来,当先破出一串的水珠儿。
云镜指着那芦苇杆说道:“这些都是南海的采珠女,她们下去海里之后,用的就是这么一根细芦苇。胸前装着一个灌满气的鹿皮囊,只要里面的气差不多吸没了,她们就会上岸来。”
青鸾被海面上那一片粼粼碎金的日光眩得睁不开眼,更惊叹道:“那这颗珠子采得可是不容易,我看这些姑娘们都很年轻,却有这样了得的水下功夫,这是什么人教的?”
云镜尚未来得及回答,便听旁边的陈霸先缓缓踱步过来,一面看向海面,一面神色复杂的说道:“不是外人教的,采珠是家门绝学,便是熟悉水性的渔家,也不一定都能潜入海底采珠,这需要极高的天分与不断的训练,因为所费的时日太长,所以一般都是家中的长辈从小教给自己的孩子。早些年这个行当本是以男子为主,因为这活太累又太苦,女子下海容易上不来。后来这一带的男丁日渐稀少,朝廷每年派下来的定额却逐年递增,渔家便也顾不得这么多了。所以,只要是住在南海一带的渔家,每户人口中都供奉着一尊妈祖,因为妈祖才是直接保佑她们下海之后的菩萨。而观世音在此中也有许多金身塑像庙宇,但是,去庙中上香,却不是打渔为生的渔民。”
他说着,伸手在海面两侧的山岸上左右各一指,果然便见西面遥遥立着一尊数十丈高的观音金身,而东南一带的水中一处浮岛上,便有一座妈祖石像。两位菩萨都是慈眉善目的姿态,似乎一东一西,正在遥遥互相助力,竭力镇守着这一方天地的安宁与太平。
青鸾看着一只黑尾鸥从眼前疾掠而过,随后便见眼前正是烟波万顷,茫瀚无涯,遂叹了口气,道:“此中从前隶属南越国,于历史上也曾有鼎盛辉煌的时代。我在汉书上隐约读到过,自日南障塞、徐闻、合浦船行……有译长,属黄门,与应募者俱入海市明珠、璧琉璃、奇石异物,赍黄金杂缯而往。……《晋书》又曰:“广州包出大海,珍异所出,一箧之宝,可资数世。便只看着两段,犹可推想得出,当年的风光会是如何之繁盛。”
顿一顿,又道:“想不到如今只是时隔不到百年,便已民生凋敝至此。”
陈霸先亦是颔首叹息,道:“汉室陨灭之后,海上丝绸之路倒是兴盛了百余年。只是刘宋王朝期间,这片海域上出过几桩匪夷所思的海难,官府的人也牵连入内,当时传说海妖横行,便是昔日南越王一族的亡灵作怪。因为伤及的船只与渔民都甚多,朝廷又无力镇压解救,于是便渐渐又封闭了这一片的海域。到本朝时开国初期,咱们来往西域诸国的商船与官船便都少了许多,如今此番算是因前方战事而带来的东风,皇上要为用兵之资犯愁,这才不得不重开南海郡,也是你身上所负的责任重大,凡事万不可掉以轻心啊!”
青鸾想不到他平时寡言少语,其实对此番朝廷忽如其来的委派却早已洞悉一切。当即也随之附和,并自嘲道:“是啊,这趟差事明面上看着是光鲜又优渥,毕竟本朝开国至今,我算得上是第一位受封出使诸国的女官。而且香料一项所费奢靡,旁人以为我只要手指间稍稍松懈一点,便能得来寻常人几辈子花费不完的油水,哪想到,这要是万一稍有差池,我便也没命回来了。”
“不会的,这趟差事,若你也办不好,天下间那就无人能办得好了。”
陈霸先站在她身侧,将话说得不徐不缓。可是在他不经意间投来的眼神里,却有对她近乎虔诚的一种欣赏与赞誉。
随后两人在甲板上看着附近一带的水上风景,都没有再说话。只是,在经过一些渔船时,看清船上那些穷苦渔家们衣不蔽体,三餐都无以为继的困境时,青鸾又心中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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