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丰五年十月,苏州城外的稻田已收割殆尽,秸秆堆在路边如金黄坟冢。李鸿章站在残破的炮台上,望着李秀成的「火纹战旗」漫过地平线,手中算筹「苏州布防图」被夜露浸得发皱。自四月将老陈从地牢带出,已过去整整六个月,此刻他望着炮架上的「李陈」标记,铜锈里隐约可见四月那场春雨留下的水痕。
「陈师傅,」他声音沙哑,「洋人援军还有三日到港,咱们的『耐潮炮架』……」
老陈摸出腰间的「火纹构件」——这是他四月加入淮军后改良的第一件炮具,裂痕里的硫磺残留见证了六个月的战场颠簸。三日前,他按《天工开物》古法改良的硫磺弹虽烧毁太平军前锋火船,却因计算失误引燃了火药库,此刻城西炮台的废墟仍在冒烟。
「中堂,」他望着江面漂浮的硫磺泡沫,「炮架耐得住江水,却耐不住人心惶惶。」
话未说完,城东突然传来山崩般的炮响。老陈透过单筒望远镜,看见太平军火炮喷出的铁弹裹着棉油燃烧——那是他在天京时参与的「防水火弹」配方,此刻却成了轰击淮军的利器。身旁士兵惊惶失措:「长毛的炮弹会淌油!一定是内鬼泄密!」
构件从老陈指间滑落,滚入炮架缝隙。他想起四月那个雨夜,李鸿章在地牢说的「算学无界」,此刻只觉得讽刺。「配方在《天工开物》卷十八,」他苦笑,「匠人能改炮架,却改不了战争的方向。」
李秀成骑在马上,望着苏州城门缓缓打开。城头淮军信号台的焦黑炮痕呈北斗状分布,与篝火盟四月间失传的「北斗炮阵」分毫不差。「报!」探马急报,「城西炮台发现一具匠人尸体,怀中有淮军『李记』工具。」
「四月从地牢带出的匠人?」李秀成勒住缰绳,他记得天京档案里老陈的名字最后一次出现是在四月——正是李鸿章向清廷密保「亲属匠人」的同月。他翻身下马,在废墟中捡起半枚弹片,金属边缘的锉刀痕迹与老陈在天京工坊的手艺如出一辙。
「李鸿章竟用六个月造了个对手,」李秀成将弹片掷入护城河,「算学天枢府的旧吏,终究死在自己改良的炮架旁。」话音未落,远处传来淮军残部的哀嚎,辎重队丢弃的炮具滚入泥沼,「李记」钢印在暮色中锈迹斑斑。
深夜,老陈的尸体被江水冲到虎丘山下。他怀里的「火纹构件」裂成两半,一半沾着淮军炮架的铜锈,一半凝着太平军火弹的棉油——这是他六个月间横跨两个阵营的无声见证。篝火盟的匠人路过时,用硫磺水洗净他腰间的「李记」工具,将其沉入江底——这是对误入歧途者的最后礼遇,而非叛徒的清算。
苏州城破的消息传到上海时,李鸿章正在洋人租界里抢购炮具。他摸着新购的「西洋炮栓」,想起四月老陈刚到制造局时,曾用算筹丈量炮管内径的专注神情。「中堂,」周馥递来密报,「李秀成在城门刻了句怪话……」
「什么话?」
「炮随人碎,匠自春秋。」
李鸿章猛地捏碎手中螺栓,金属刺扎进掌心。窗外黄浦江面雾气翻涌,他突然想起老陈四月说过的话:「算学该丈量天地,不该丈量人心。」此刻,他终于读懂了匠人眼中的悲凉——当炮架刻下姓氏的那一刻,算学就不再是算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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