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清晨,寨子里传来喧哗声。龙安心披衣出门,看见十几个村民围在村口。小溪已经变成浑浊的急流,冲垮了通往外界的石板桥。几个老人蹲在河边,用竹竿测量水位。
"路断了。"杨会计的假牙在晨光中泛着瓷白,"救灾物资起码三天才能送进来。"
龙安心看见吴晓梅正带着学生们在河边打捞漂浮物。孩子们银铃般的笑声与洪水的轰鸣形成奇特的交响。有个扎羊角辫的小女孩捞到个塑料瓶,兴奋地举过头顶,像举着个战利品。
回屋的路上,龙安心遇见阿公在挖排水沟。老人的蓑衣上沾满泥浆,每挖一铲都要喘口气。"您歇会儿。"龙安心接过锄头,掌心立刻被磨得生疼。
"后生,挖沟要顺着地势。"阿公指着地面的纹路,"看这些蚂蚁搬家走的线,就是天然的排水道。"
中午,寨子里的喇叭突然响了,杂音中夹杂着断断续续的普通话:"...地质灾害预警...所有村民...立即转移到..."广播戛然而止,只剩下电流的嗡嗡声。
龙安心跑到村委会,看见老支书正在摆弄一台老式收音机。"后山可能要塌。"老人指了指云雾缭绕的山脊,"得通知下游五户人家。"
雨幕中,龙安心跟着阿公和吴晓梅挨家挨户敲门。大多数老人都不愿离开,直到吴晓梅用苗语说了句什么,他们才慢吞吞地收拾细软。有个瞎眼的老太太死死抱着个陶罐,说什么也不松手。
"那是她丈夫的骨灰。"吴晓梅小声解释,"六八年修水库时塌方埋的。"
转移完最后一户人家时,天已经黑了。龙安心浑身湿透,工装裤上沾满泥巴。他的旧运动鞋开胶了,每走一步都发出噗嗤声。吴晓梅递给他一个烤红薯,烫得他差点脱手。
"小心烫。"她的银耳坠在火光中闪烁,"吃完去换身干衣服。"
龙安心这才发现,吴晓梅不知何时已经换了身干净的苗衣,头发也重新编过。而他自己像个落汤鸡,狼狈不堪。
第三天早晨,龙安心被阳光刺醒。雨停了,寨子里到处都是忙碌的身影。他走到河边,看见村民们正在用藤索和木板搭临时便桥。孩子们在浅滩捡拾洪水冲来的杂物,像在过某种奇怪的节日。
"龙老师!"一个小女孩跑过来,手里捧着个湿漉漉的本子,"这是你的吗?"
龙安心接过一看,是自己泡烂的施工日志。纸页已经黏在一起,只能隐约辨认出几个数字——那是他在广州时记的工账。
"谢谢。"他摸了摸女孩的头,"去帮吴老师捡柴火吧。"
回屋的路上,龙安心遇见几个外寨来的汉子。他们背着竹篓,里面装着新鲜的草药。"听说你们这儿塌方了?"领头的汉子咧嘴一笑,露出镶金的门牙,"我们寨子的跌打药,包治百病。"
龙安心正想拒绝,阿公突然出现,用苗语和对方交谈起来。片刻后,老人掏出几张皱巴巴的钞票,换来几包用芭蕉叶裹着的草药。
"贵得很。"阿公把药塞给龙安心,"但治你的咳嗽管用。"
下午,龙安心帮吴晓梅修补学校的屋顶。阳光晒得瓦片发烫,他的脖子很快起了层皮。吴晓梅在下面递瓦,银手镯与青瓦碰撞出清脆的声响。
"你以前是做什么的?"她突然问。
龙安心指了指远处云雾缭绕的山峦:"在城里盖那种高楼。"
"那怎么回来了?"
一片碎瓦从龙安心手中滑落,在地上摔得粉碎。他想起工头跑路那天,工棚里弥漫的绝望气息。"因为...城里没有根。"
傍晚,龙安心在河边洗衣服时,发现水里漂着个熟悉的物件。他捞起来一看,是父亲那个"安全生产标兵"的搪瓷盆,盆底的红字已经被砂石磨得模糊不清。
他拿着盆子往回走,看见阿公正在教孩子们用藤条编渔笼。老人粗糙的手指灵活地穿梭,藤条在他手中仿佛有了生命。有个小男孩编错了步骤,急得直冒汗。阿公没有责备,只是拆开重做,动作慢得像电影里的慢镜头。
"学会了吗?"老人问。
男孩点点头,继续笨拙地尝试。龙安心站在远处看着,突然明白了什么。他转身回到屋里,从箱底翻出那本泡湿的施工日志,一页页摊开在阳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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