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马上回来。"他最终说道。
挂断电话,龙安心在政务中心门口的台阶上呆坐了许久。正午的阳光晒得他头皮发烫,汗水顺着脊背往下淌。口袋里那个老人给的小布袋硌着他的大腿,他掏出来捏在手里,粗糙的布料摩擦着掌心的老茧。
"三分余量..."父亲的话突然在耳边响起。龙安心猛地站起来,大步走回政务中心。
王立明正在食堂吃饭,看见龙安心闯进来时差点被一口汤呛到。
"我要见他们。"龙安心直截了当地说,"那个苗韵文化的负责人。"
"你疯了?"王立明瞪大眼睛,"这种时候..."
"苗族有句古话:'想要看清山对面的路,就得先爬到山顶'。"龙安心直视着老同学的眼睛,"帮我这个忙。"
王立明犹豫了片刻,终于掏出手机:"我有个师兄在知识产权代理所,他们可能代理过苗韵的案子..."
两小时后,龙安心坐在一栋玻璃幕墙大厦的二十二层会议室里。空调冷风让他起了一身鸡皮疙瘩,面前的冰美式咖啡他一口没动。
"久等了。"一个穿着修身西装的男人推门而入,身后跟着个抱笔记本电脑的年轻女孩,"我是苗韵文化的品牌总监赵琦。"
龙安心站起来,发现对方比他高出半个头,身上散发着淡淡的古龙水香气。赵琦的手掌干燥温暖,握力恰到好处——是那种经常打高尔夫的手。
"听说你对我们的商标注册有异议?"赵琦在真皮座椅上坐下,示意助理记录,"其实这是个误会。我们注册'仰阿莎'是为了更好地推广苗族文化。"
龙安心从文件袋里取出合作社的包装样本:"这是我们使用了一年的设计。你们的注册图案明显是抄袭。"
赵琦接过包装盒,随意地扫了一眼:"相似度确实有点高。不过..."他露出职业化的微笑,"你们没有进行版权登记吧?根据着作权法,这种程度的民间文艺作品改编..."
"这不是简单的改编!"龙安心提高了声音,"仰阿莎是我们苗族的美神,她的形象、服饰、姿态都有特定含义。你们把银冠上的星辰纹改成了普通花纹,把百鸟衣简化成了连衣裙!"
赵琦的笑容丝毫未变:"龙先生,我理解你的情绪。但商业就是商业。这样吧..."他推过来一张支票,"我们愿意支付五万块,买断你们现有的包装设计。这个数字很公道了。"
龙安心盯着那张支票,上面的零像一群嘲笑他的眼睛。五万块,相当于合作社两个月的利润,能修半个村小的屋顶,能买十台二手烘干机...
"不够。"他听见自己说。
赵琦挑了挑眉:"那你开个价?"
"我要你们撤销商标注册。"龙安心的声音很平静,"仰阿莎不属于任何公司,她是我们整个民族的文化记忆。"
会议室陷入沉默。助理的打字声显得格外刺耳。赵琦慢慢靠回椅背,脸上的笑容消失了。
"龙先生,你知道打这种官司要花多少钱吗?"他的声音冷了下来,"而且我查过你们的资料,一个注册资本才五十万的合作社..."
龙安心站起来,从腰间解下那个小布袋,轻轻放在光可鉴人的会议桌上:"这是我们苗族的'打口舌'。火炭灰代表事实,鸡毛代表轻如鸿毛的谎言。今天我把这个留在这里。"
赵琦困惑地看着那个油腻的小布袋,下意识地往后仰了仰身子。
"三天。"龙安心竖起三根手指,"三天后我要看到你们的撤诉声明。否则..."他顿了顿,"否则我们就用苗族的方式解决问题。"
离开大厦时,龙安心的手机又响了。是王立明。
"老同学,你干了什么?"王立明的声音既惊讶又佩服,"苗韵的律师刚打电话来,说要重新评估那个商标!"
龙安心站在熙攘的街头,阳光照在脸上。他突然想起梦里父亲说的话——榫头要留三分余量。也许从一开始,他就不该用汉人的方式去解决苗家的问题。
"告诉他们,"龙安心对着手机说,"我在鼓楼等他们。按苗族的规矩,这事得由寨老们评理。"
挂断电话,龙安心深吸一口气。远处群山如黛,那是雷公山的轮廓。他突然很想听听务婆唱的古歌,那些关于仰阿莎如何从清水江诞生的古老旋律。
他摸了摸口袋里回村的汽车票,上面的日期是明天。但此刻,龙安心知道自己已经找到了回家的路——不是地理上的那个村寨,而是灵魂深处从未真正离开的文化根脉。
龙安心在省城汽车站排队买票时,发现钱包里的现金所剩无几。他摸了摸贴身口袋里的银行卡——那是合作社的公账卡,里面是准备买新烘干机的三万块钱。
"一张去凯里的。"他把身份证和现金递进售票窗口。
候车时,他给吴晓梅发了条信息:"谈崩了,今晚回来。"想了想又补充道:"让阿公准备议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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