推门进去时,老银匠正在熔银。火塘里的炭火烧得通红,老人用长钳夹着银块在火中翻转,嘴里念着古老的《炼银咒》:
"...火要旺不要焦,银要纯不要糙..."
看见龙安心,他头也不抬:"门后有板凳,自己坐。银水不等人。"
龙安心安静地看着老人将熔化的银水倒入刻有繁复纹路的石模。当银水凝固成薄片时,老人突然用苗语问:
"潘家的项圈,被抢时包着蓝布还是红布?"
"蓝布,"龙安心不假思索,"还绣着星辰纹。"
老人这才抬头,浑浊的眼里闪过一丝满意:"是正主。"他转身从神龛后取出个檀木匣子,"这个,给你。"
匣子里是本光绪年间的《苗疆工物志》,翻开的那页详细记载着"仰阿莎银饰"的工艺标准:"...银冠必十二齿,象征日月轮回;裙纹需九十九折,代表清水江波浪..."
最惊人的是页脚那方朱印:"黔东南道台衙门鉴藏"——这是清末官方认证的苗族工艺标准!
"拿去吧。"老人合上册子,"官府认这个。"
晒谷场上的对峙已持续三小时。李老板的助理带着五个壮汉,正指挥工人往货车上装刺梨。吴晓梅带着合作社年轻人手挽手拦在路中央,几个老人坐在最前排的藤椅上——这是苗族最激烈的抗议方式,叫"肉身拦路"。
"杨婶!"吴晓梅声音嘶哑,"你把刺梨卖给他们,秋天的'归山'礼盒怎么做?"
杨婶抱着签好的合同,眼神躲闪:"他们给现钱...孙子读书..."
龙安心突然从人群中走出,径直站到货车前。他什么也没说,只是举起手机按下播放键。
扬声器里传出务婆苍劲的歌声,正是那段关于"银梳引日月"的独特唱词。李老板助理的脸色瞬间变了——这正是他们公司注册的商标图案中缺失的核心元素!
"民宗委已经立案。"龙安心亮出文件,"《非遗法》第二十六条,盗用传统知识最高可罚五百万。"
助理慌忙打电话请示。通话结束后,他阴沉着脸挥手:"卸货!我们走!"
货车开走后,龙安心才发现后背全湿透了。吴晓梅递来竹筒水,低声问:"真的罚五百万?"
"我编的。"龙安心咧嘴一笑,"但U盘里的证据够他们喝一壶。"
鼓楼火塘边的议事持续到深夜。龙安心转述了省城的发现,阿公听完,往火堆里撒了把特制的"议榔粉"——松香、硫磺和碾碎的铜钱末,这是苗族决定大事时的传统。
火焰突然蹿高,变成诡异的青蓝色。务婆取出珍藏的"理片"——历代寨老刻有决议的竹片,开始吟诵《议榔词》:
"...乌云来了众人挡,大船沉了齐心扛..."
银匠的儿子阿勇突然站起来:"我去省城!我爸教过我辨银术,能证明潘阿婆的项圈是祖传工艺!"
杨婶抹着眼泪也站起来:"我...我绣了四十年仰阿莎,我作证!"
火塘里的"议榔粉"燃到最旺时,务婆取出三样东西:一把稻谷、一根银针、一块火炭。
"明天进省城,"她将这三样分别交给龙安心、吴晓梅和阿勇,"谷子代表生计,银针代表手艺,火炭..."老人顿了顿,"代表我们苗家的硬气。"
龙安心接过火炭时,烫得掌心发红。他突然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苗家人不怕烫,怕的是忘了自己从哪里来。"
政务中心三楼洗手间,龙安心用冷水拍打着发烫的脸。镜子里的自己眼睛布满血丝,下巴上的胡茬像钢针般扎手。突然,隔间里传来压低的声音:
"...苗韵那个商标肯定要黄,民宗委新调来的李主任是侗族..."
龙安心的手顿住了。另一个声音接话:"怕什么?张副局长打过招呼了..."
冲水声响起,龙安心迅速闪到门外。走出来的两个西装男正擦着手,胸前别着"知识产权代理"的徽章。其中一人突然抬头,与龙安心四目相对。
"看什么看?"那人眼神闪烁,快步离开时撞翻了保洁员的拖把桶。
龙安心弯腰帮忙收拾,发现桶底粘着个透明文件袋。保洁阿姨一把抢过,用苗语低声说:"后生,这不是你该碰的。"
他这才注意到阿姨手腕上的铜镯——和务婆的一模一样,雷公山苗寨的标记。阿姨左右张望,突然塞给他一张纸条:"中午12点,后门垃圾站。"
正午的垃圾站臭气熏天。龙安心躲在集装箱后,看见保洁阿姨推着垃圾车走来。她突然掀开底层隔板,取出个绣着星辰纹的布袋。
"我是潘阿婆的侄女。"她嗓音沙哑,"抢项圈那伙人昨天又来了政务中心。"她从布袋里倒出一堆碎纸片,"他们在找这个。"
龙安心拼凑着纸片——是份被撕碎的《少数民族传统工艺保护名录》批文,落款处盖着省民宗委的大印。关键处被咖啡渍晕染,但还能辨认"仰阿莎银饰...列入一级保护"的字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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