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曾祖的'歌师牌',"老人将银牌递给龙安心,"以前每个寨子的歌师都有,人死了就随葬。曾祖这块是逃难时从坟里挖出来的,说'歌比人命长'。"
龙安心接过银牌,感受到它沉甸甸的分量。图案虽然简单,但工艺精湛,尤其是那些人形和波浪的细节,栩栩如生。背面刻着几个模糊的苗语符号,他认不出含义。
"这足够证明了,"他小心地将银牌还给务婆,"加上扫盲课本里的家族图,应该能通过审核。"
"还要什么?"务婆问。
龙安心重新展开那份通知:"需要现任传承人签字并按手印确认谱系真实性。"
务婆沉默了一会儿,突然问:"汉人娃娃,你读过书,告诉我——山要证明自己是山吗?水要证明自己是水吗?"
这个问题像块石头压在龙安心胸口。他不知如何回答,只能低声说:"婆婆,这是现在的规矩...没有这些材料,就拿不到补助金。"
老人叹了口气,从箱底又取出一个布包:"那就按汉人的规矩办吧。"
布包里是一本崭新的笔记本和一支钢笔——明显是近期别人送给务婆的礼物,与她简陋的生活环境格格不入。老人翻开笔记本第一页,示意龙安心:"你说,我写。"
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龙安心按照非遗申请表格的要求,逐项询问务婆的传承信息。老人用颤抖的手写下汉字,遇到不会写的就用苗语符号代替。她的字迹歪歪斜斜,像一排排蹒跚学步的小人。
"传承人姓名:务妞。师承:母亲务花。传承方式:口耳相传..."龙安心念着,务婆一笔一划地跟着写。写到曾祖父务当的信息时,老人停下笔,闭上眼睛回忆。
"曾祖教过一首特别的《酿酒歌》,"她突然说,"里面有句'铜锅煮小米,蒸汽绕三绕'...现在没人会唱全本了。"
龙安心赶紧记下这个细节作为佐证。当他拿出印泥让务婆按手印时,老人盯着自己枯枝般的手指,迟迟没有动作。
"婆婆?"
"我六岁开始学歌,"务婆轻声说,"每天鸡叫起床,对着大山练嗓子。唱错了,阿妈就用竹枝打手心。"她伸出左手,掌心依稀可见几道淡淡的疤痕,"但从来没人让我按手印证明自己会唱歌..."
龙安心的喉咙发紧。他想起自己小时候学钢琴,考级时那一纸证书比实际会弹什么曲子更重要。城市里的规则简单明了,而在这里,文化与制度之间的鸿沟如此之深。
"要不..."他犹豫着,"我去跟县里说说,看能不能通融..."
"不用。"务婆突然将大拇指按在印泥上,然后在谱系图的末尾重重按下。鲜红的指印像一滴血,凝固在"务妞"两个汉字旁边。
"拿去给汉人官看吧,"老人收起印泥,"告诉他们,苗家的歌比纸活得长。"
回合作社的路上,龙安心遇到了吴晓梅。她刚从县城回来,背篓里装着一沓彩色卡纸和几盒新颜料。
"申请材料准备好了?"她看着龙安心手里的文件袋。
"嗯,但..."龙安心把务婆的反应告诉了她。
吴晓梅沉默地听完,从背篓里取出一张卡纸:"我早料到会这样。所以去买了这些,准备把务婆的家族谱做成图文版。"
她展开一张草图:中央是一棵大树,枝干分出许多分支,每个枝头都挂着一个小人像,旁边用汉字和苗语标注名字和身份。最底部的根系处画着那块银牌的图案,周围环绕着波浪纹。
"太棒了!"龙安心眼前一亮,"这样既符合官方要求,又保留了苗族特色。"
"还得补些内容,"吴晓梅指着树干中部,"这里应该加上每位歌师擅长的古歌类型。务婆的阿妈擅长《情歌》,祖父会《祭祀歌》,曾祖..."
"会《迁徙歌》,"龙安心接口,"还有特别的《酿酒歌》。"
两人立即投入工作。龙安心负责整理文字资料,吴晓梅则绘制家族树图谱。到了傍晚,一份图文并茂的"苗族古歌传承谱系"完成了。树形图的每个细节都精心设计——树干的纹路是古歌中的"迁徙路线",树叶是不同歌谣的象征图案,甚至连背景的云朵都暗含苗族的星辰纹。
"就差最后一步,"吴晓梅指着树根处的空白,"这里应该放务婆的银牌实物照片。"
"明天我去县里照相馆扫描,"龙安心说,"然后..."
"不行,"吴晓梅打断他,"务婆绝不会让银牌离开身边。那是她与祖先唯一的物质联系。"
龙安心挠挠头:"那怎么办?手机拍行吗?"
"可以,但要有仪式感。"吴晓梅想了想,"我们去鼓楼,在务婆唱歌的地方拍。这样照片里不仅有银牌,还有文化语境。"
第二天清晨,龙安心借来村里最好的智能手机,和吴晓梅一起来到鼓楼。务婆已经坐在她的老位置上,银牌用红绳挂在颈间,在晨光中泛着柔和的光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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