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翠兰踹开院门时,生锈的门轴发出吱呀怪响,惊飞了墙头上的麻雀。
六个穿蓝布工装的汉子扛着铁锹鱼贯而入,鞋跟碾碎了院角新冒头的蒲公英。
李秀兰坐在老槐树下的石桌旁,搪瓷缸子里的茉莉花茶腾起细白水汽,她捏着白瓷勺轻轻拨弄茶叶,瓷勺与缸沿相碰,发出清泠泠的响声,像极了三十年前她出嫁时凤冠上银铃的碎响。
“老虔婆!敢打我?”王翠兰尖细的嗓音划破寂静,指甲盖涂着偷抹的胭脂红,几乎要戳进李秀兰眼角的皱纹里。
她身后的汉子们晃了晃铁锹,木柄上的老茧擦过粗糙的衣料,发出沙沙的摩擦声。
李秀兰突然抬头,眼尾的褶皱里盛着冷光:“偷白面卖给黑市的事儿查清楚了?”
茶缸重重磕在石桌上,溅出的茶水在青石板上洇出深痕,“供销社张主任昨儿还说呢,倒卖统购粮够蹲三年大牢。”
她从蓝布衫口袋里掏出半张泛黄的收据,边角还沾着黑市特有的烟土味,“上个月十五号,你在西市粮摊卖了二十斤白面,这收据上的‘王翠兰’三个字,跟你的笔锋一模一样。”
铁锹砸在地上的声响此起彼伏,汉子们互相对视,喉结在汗津津的脖子上滚动。
王翠兰的胭脂脸褪成青白,脚尖不自觉往后退,鞋跟碾到了墙根的青苔。
李秀兰站起身,蓝布衫洗得发白却笔挺,沾着茶叶的手指突然戳向对方额头:“你小姨住的那三层小楼——”
指尖骤然用力,王翠兰的后脑勺撞在土墙上,碎瓦片簌簌掉落,“地基是我陪嫁的青砖,每块砖上都刻着我爹的窑号;房梁是我爹用五张狍子皮换的柏木,锯开时松香能飘半里地。”
她突然揪住对方烫过的卷发往下按,王翠兰的膝盖砸在碎瓷片上,“我趴在灶台前喝馊粥的时候,你们在新宅子里吃红烧肉;我穿补丁摞补丁的棉袄时,你小姨戴着我的金镯子逛供销社——”
尾音突然低下去,像淬了冰的刀,“现在你们欠我的,得用命来还。”
院门第二次被撞开,陈大山的酒气先涌进来,军绿色的确良衬衫敞着领口,露出黢黑的胸膛。
他手里的二锅头瓶磕在门框上,玻璃碴混着酒液流成一条蜿蜒的线:“反了天了!你个——”
“偷情的事儿什么时候算总账?”李秀兰抄起桌上的搪瓷缸砸过去,碎瓷片划破陈大山的裤腿,在小腿肚上划出血痕。
她上前两步扯开对方领口,月光底下,锁骨处暗红的牙印像朵腐烂的梅花开在苍白的皮肤上,“你是又去找你的弟媳去了吧!”
指尖碾过那处牙印,陈大山疼得龇牙,“当年小叔子出事后,我就该想到,你俩背着我龌龊了多少年。”
汉子们的铁锹柄在手里打滑,有人偷偷抹了把额头的汗。
王翠兰突然发出撕心裂肺的尖叫,扑向李秀兰:“你、你坏我小姨名声?!”
李秀兰趁机抖开一叠用红绳捆着的信笺,泛黄的纸页上墨迹斑驳,“瞧瞧你公公写的好词儿——‘翠萍妹的奶子像新摘的棉桃’,供销社李会计能作证,每回他去镇上取钱,都是从我陪嫁的樟木箱底挖的银元。”
陈大山瘫坐在碎瓷片上,酒瓶子滚进阴沟里,发出空洞的回响。
李秀兰踩着他的手背蹲下,石磨鞋底碾过他虎口的老茧:“明天晌午前,跟我去公社办离婚。”
她捡起半截带尖的瓷片抵住对方喉咙,冷光在瓷片边缘流转,“房子归我,你净身出户。要是敢耍心眼——”
目光扫过墙角发颤的王翠兰和她的兄弟,“我就带着这些证据去粮管所,顺便把你弟媳肚里的野种事儿抖给公社书记听——”
嘴角突然扯出笑,像极了当年拜堂时盖头下被泪水洇湿的喜帕,“反正我这条命,三十年前就该跟我爹的柏木棺材一起埋了,现在多活一天,都是赚的。”
陈大山的脸瞬间变得煞白,额头上冷汗直冒,他嘴唇颤抖着,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王翠兰也呆立在原地,眼神中满是恐惧与慌乱。
就在这时,一直沉默的汉子们中有人突然开口:“大娘,我们也是被翠兰忽悠来的,我们这就走。”
说着,其他人也纷纷附和,扛起铁锹,灰溜溜地退出了院子。
王翠兰见大势已去,双腿一软,瘫倒在地上,眼神空洞地望着天空。
陈大山挣扎着站起身,声音带着哀求:“秀兰,咱们这么多年夫妻了,就不能再给我个机会吗?”
李秀兰冷笑一声,站起身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尘,“机会?你早就把机会用完了。别逼我把事情闹大,明天晌午,公社见。”
陈大山知道再无挽回的余地,只能垂头丧气地走出了院子。
李秀兰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冷哼一声,没有一丝留恋。
当暮色漫进院子时,老槐树的影子正像道裂开的伤疤横在青石板上。
李秀兰刚擦净石桌上的茶渍,院门外就传来自行车链条的咯吱声——大女儿陈红的二八杠后座还载着二女儿,车铃铛在暮色里碎成一串慌张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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