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弯下腰拾起翡翠戒指的瞬间,檐角的血纸风铃突然炸成碎片。棺材钉铃舌笔直刺入供桌,钉尖穿透的地方渗出了黑水,在香灰上画出一个歪扭的婴孩轮廓。晨光从屋顶上的破洞漏进来,照得我透明的左脚几乎要融进地砖里。
祠堂外此时传来唢呐声。不是出殡的调子,是迎亲的《百鸟朝凤》。三双虎头鞋无风自动,鞋头的血迹在阳光下泛着油光,米粒间的胎毛突然立起来,像无数根钢针扎进青砖缝。
"阴婚轿..."我扯下供桌布裹住透明化的左腿,抓起最后半袋陈米冲出门。晨雾里飘着顶纸轿,轿帘上密密麻麻的血手印正在往下滴落胎盘碎块,四个抬轿纸人脚不沾地,纸衣下摆沾满坟土。
最诡异的不是轿子,是轿帘后伸出的那只手——五指上戴满翡翠戒指,每枚戒指都嵌着一片风干的胎盘。当那只手掀开轿帘时,我看见了二十年前的自己。
十七岁的我穿着染血的嫁衣坐在轿中,天灵盖插着三枚棺材钉,嘴角咧到耳后根。这不是幻象,轿帘上的血手印大小分明与我的手纹吻合。记忆突然裂开道缝隙,二十年前那个雨夜,被红绸裹着沉塘的扎纸匠闺女,脖颈上有颗和我一模一样的朱砂痣。
"米婆子..."四个纸人齐声开口,声音像竹篾刮擦瓦罐,"该上轿了。"
腰间的米袋突然漏了。陈米落地变成黄褐色的纸钱,每张纸钱上都浮现出我作法时的场景——给刘货郎家收尸时私藏了镇魂玉,为王家驱邪时故意留了道阴缝。这些年镇压的怨气从纸钱里漫出来,缠住我的脚踝往上爬。
纸轿里伸出的手这时突然暴涨,指甲盖掀开露出竹篾尖刺。我摸出藏在袖中的犀角刀划破掌心,血珠甩在轿帘上,那些血手印突然活过来,变成二十几个婴孩的小手撕扯轿身。
晨雾此刻突然变成血红色。我转身要逃,却发现祠堂门槛外摆着九口陶瓮——正是扎纸匠废宅里泡着心脏的容器。瓮口封印不知何时破了,每口瓮里都探出颗头颅,全是这些年被我超度过的亡魂。
最靠近我的那颗头颅突然睁眼,是陈老夫人。她腐烂的嘴唇一张一合:"你以为自己真的是米婆?"记忆如潮水般涌来,二十年前我根本不是路过此地的术士,而是被陈家沉塘的扎纸匠亲闺女。当年师父挖出我尸身时,三魂七魄早已散了大半。
纸轿轰然炸裂。十七岁的我飘在半空,嫁衣下摆的九个纸人正在啃食我的左脚。每咬一口,就有段记忆被撕碎——师父用禁术将扎纸匠闺女的残魂封进徒弟体内,米婆这个身份根本就是一张人皮面具。
四个纸人抬着口薄棺撞过来。棺盖移开的刹那,我看见师父的尸身躺在其中,道袍下露出草纸糊成的双腿。原来当年他替我续命,用的是扎纸匠的邪术。
"好徒儿..."棺中尸首突然坐起,草纸脸上裂开道口子,"该还债了。"
我发疯似的抓起陶瓮砸向棺材。头颅们发出尖笑,陈老爷的头颅咬住我手腕,老夫人头颅撕扯我衣襟。晨雾中浮现出九十九盏白灯笼,每盏灯笼里都关着我的记忆残片。
纸轿残骸里爬出三只阴童子。它们肚脐连着我的血管,最胖的那个正在啃食我透明的左腿。剧痛让我清醒过来,原来这些年超度的冤魂,全是我自己造的孽。
"天地为证!"我扯断脖颈上的镇魂锁,铜锁坠地裂成八卦图形。最后一把陈米混着舌尖血洒向天空,米粒燃烧成绿色鬼火,火中浮现出扎纸匠废宅里那尊无面神像。
神像的面部突然浮现出我的五官。我终于看清,所谓扎纸匠的怨魂,根本就是被封印的另一半自己。二十年来镇压邪祟的米婆,才是最大的邪祟。
这时阴童子们突然手拉手唱起了童谣。每唱一句,我身上就多出一道血痕,嫁衣下摆的九个纸人顺着血痕往里钻。当它们全部钻进我体内时,我摸到了后颈的接缝——人皮与草纸相接的凸起。
晨雾被阳光刺破的瞬间,我撕开了自己的脸皮。底下是草纸糊成的面孔,左眼窝塞着一颗槐树籽,右眼是用棺材钉扎出的孔洞。翡翠戒指在纸手上泛着血光,二十年来所谓的驱邪,不过是把别人的怨气吸进了自己的这具纸躯。
祠堂此时突然燃起大火。火舌舔舐过陶瓮里的头颅,烧出滋滋的油脂响。我站在火场中央,看火苗顺着纸躯往上爬,嫁衣下摆的九个纸人在烈焰中手拉手跳舞。当房梁砸下来时,我听见二十年前自己坠塘的扑通声。
我的最后一缕意识消散前,有一只冰凉的小手握住我的指节。浓烟里浮现出师父草纸糊成的脸,他手里提着一盏人皮灯笼,灯罩上正是我十七岁时被绞烂的面孔。
晨风卷着灰烬飘向后山。乱葬岗的新坟前,三双虎头鞋整齐地摆成一排,鞋头的血迹被晒成黑褐色。最中间的鞋子里,半张未烧尽的草纸随风打着转,纸上歪歪扭扭画着个米婆,腰间挂着一串翡翠戒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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