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斗笠边缘连成了水线,砸在崔大福的蓑衣上发出了沉闷的声响。他提着那盏用了十年的气死风灯,玻璃罩内的火苗在风雨中顽强跳动,将他的影子拉长又缩短,扭曲地映在泥泞的墓园小道上。
崔大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络腮胡上挂满了水珠。农历七月的雨总是这样,来得又急又猛,带着一股子透骨的阴冷。他紧了紧腰间的草绳,踩着湿滑的青苔往坡上走。这是今晚第二趟巡视,再过两个时辰天就该亮了。
崔家看守这片墓地已经是第三代人了。早年间这里是乱葬岗,后来改成义冢,再后来就成了现在这个半官方的墓园。崔大福熟悉这里的每一座坟茔,东南角埋着前清举人,西北坡是饿死的外乡人,正中间那几座新坟是去年瘟疫死的——这些都在他那本发黄的账册上记得清清楚楚。
雨越下越大,豆大的雨点子砸在了墓碑上,发出哒哒的脆响。崔大福走到半山腰的老柳树旁,突然停住了脚步。在哗啦啦的雨声中,他分明听见了另一种声音——铁器铲土的动静,一下一下,很有规律。
"哪个不长眼的敢来偷尸?"崔大福心头火起,顺手抄起靠在树边的铁锹就往声音方向赶去。这年头虽然太平了,但保不齐还有配阴婚的缺德玩意儿。
绕过一片杂草丛生的坟包,崔大福放轻脚步。借着灯笼的微光,他看见一座无主孤坟前蹲着一个黑影,正用双手扒拉着坟土。那动作机械而急促,十指已经血肉模糊却还在不停的挖掘。
"喂!干什么的!"崔大福大喝一声,铁锹横在了胸前。
那黑影的动作顿了一下,缓缓的转过头来。灯笼光照出一张惨白的脸——没有眼睛,没有鼻子,只有一张咧到耳根的血红大嘴。
崔大福浑身血液瞬间凝固。那东西朝他"笑"了一下,嘴角几乎裂到后脑勺,露出满口细密的尖牙。下一秒,黑影如同被风吹散的烟灰,在雨幕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只留下一座被刨开的孤坟,露出里面鲜红如血的棺材。
雨水打在棺材上,竟像血水般顺着棺木纹路流淌。更诡异的是,棺材上缠着七道墨斗线,纵横交错如同蛛网。崔大福想起爷爷讲过的老话——墨斗镇尸,这是对付凶煞的土法子。
这时棺材里突然传出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
崔大福倒退了三步,灯笼差点脱手。那声音时断时续,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棺材里拼命抓挠。伴随着咯吱咯吱的响动,整个棺材都轻微震动起来,仿佛里面的东西随时会破棺而出。
"无量天尊。"崔大福哆嗦着从怀里摸出一张褪色的黄符贴在胸前。这是他娘去白云观求的护身符,平时从不离身。
就在符咒贴上心口的瞬间,棺材里的动静戛然而止。雨势也突然变小了,只剩下零星的雨滴从树叶间坠落。崔大福壮着胆子凑近棺材,发现棺盖与棺身的缝隙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铁锈般的腥味。
崔大福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犹豫要不要把坟填上。按规矩,遇到这种事该去找道士,但他又怕自己一离开,那东西就跑出来害人。
"崔家小子。"一个沙哑的声音突然在背后响起。
崔大福猛地转身,看见一个佝偻的身影站在三丈开外。那是一个穿寿衣的老妪,满头白发湿漉漉地贴在脸上,手里拄着根槐木拐杖。最骇人的是她的眼睛——灰白浑浊,没有瞳孔。
"这棺材开不得。"老妪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某种奇特的回声。
崔大福两腿打颤,手中的铁锹哐当掉在地上。"您老是哪位?"
老妪没回答,只是用拐杖指了指棺材。"墨线断一根,就要死一个人。已经断了六根了。"
崔大福下意识看向棺材,果然发现七道墨线中有六道已经断裂,只剩最后一道还完好无损。他再抬头时,老妪已经不见了踪影,只有地上留下一串湿漉漉的脚印,延伸到墓地深处。
雨完全停了。崔大福一屁股坐在地上,手里的灯笼啪地掉在泥里熄灭了。月光从云缝中漏下来,照在那口红棺材上,映出棺侧一行模糊的字迹:
"守墓人 崔氏"
崔大福的呼吸瞬间凝滞。那字迹歪歪扭扭,像是用指甲硬生生刻上去的。更可怕的是,他认得这个笔迹——和他祖父留下的账本上的字一模一样。
夜风吹过坟茔间的荒草,发出沙沙的声响。崔大福突然意识到,这座无主孤坟的位置,正是当年祖父指定的禁区,严禁崔家人靠近。
棺材里这时又传来指甲刮擦的声音,这次更加急促,更加用力。崔大福连滚带爬地后退,后背撞上一块墓碑。他惊恐地发现,墓碑上的名字正在慢慢变化,原本陌生的姓氏渐渐扭曲成了"崔"字。
突然远处传来了第一声鸡鸣。崔大福如蒙大赦,抓起铁锹就往山下跑。他不敢回头,却能感觉到背后有什么东西在注视着他——那目光如有实质,冰冷刺骨。
跑到山脚的小屋前,崔大福才发现自己的裤腿不知何时被什么东西撕开了一道口子,小腿上留着五道青紫色的指痕,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抓过。
他跌跌撞撞地冲进屋里,反手插上门闩,又拖来桌子抵住门板。做完这些,崔大福瘫坐在炕上,浑身抖得像筛糠。窗外,第一缕晨光穿透云层,照在那本摊开的账册上——最新一页不知被谁写上了一行血字:
"第七夜,墨线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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