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麓词心录·第七章·溪涧竹影织词心
霜降后的第七日,云麓山的晨雾还未散尽,煜明已背着画囊行至青溪峡。囊中除了狼毫澄心堂纸,还多了支新制的斑竹笔——是前日山脚下老匠人用三年生的湘妃竹所制,笔杆上天然的紫褐色斑纹,竟似水墨洇染的云纹。他记得匠人说:“这竹长在背阴处,吸了十年山雾,笔锋自带着清气。”
第一叠·溪涧苔痕印心痕
青溪峡的溪水比春日瘦了几分,却更见清冽。浅滩处的鹅卵石被水流磨得发亮,石面上生着斑驳的绿苔,随波轻晃时,恍若游动的翡翠。煜明蹲下身,指尖触到石面的凉意,忽见石缝间嵌着片枫叶,红得透亮,边缘已有些许卷曲,却仍固执地贴着苔衣,像幅天然的水墨小品。
“公子可是要写生?”脆生生的话音惊起水面涟漪,抬头见上游浣纱的少女正提着木杵望过来,鬓角沾着的水珠顺着脖颈滑进青布衫,腕间的银铃随动作轻响。她脚边的竹篓里盛着刚洗的葛布,靛蓝色的布料浸在溪水中,竟与水面倒映的天光融成一色。
煜明微笑点头,展开画纸时,少女已提着木杵蹚水过来,裙摆溅起的水花在阳光下碎成金箔。“这溪里的苔石最是难画,去年秋闱,有个举子对着石头坐了整日,最后只画了半片苔衣。”她蹲在旁边,指尖轻点石面,“您瞧这苔痕,深绿里泛着青灰,像是被溪水揉碎了月光染成的。”
说话间,上游漂来几瓣野菊,顺流掠过苔石,少女忽然伸手捞起,放在鼻尖轻嗅:“前几日山风大,把野菊都吹落了,倒便宜了这溪水,成日带着花香跑。”她将花瓣放在煜明的画纸上,橘色的瓣尖恰好落在留白处,竟似早有安排的点睛之笔。
望着少女腕间银铃与溪水相映的光影,煜明忽然想起方才路过竹林时,听见的竹露滴苔声。笔尖在纸上游走,先勾出溪石的轮廓,再以细笔点染苔衣,最后添上那抹倔强的枫叶——墨色未干,少女已拍手笑道:“比去年那个举子画得活泛,像是能听见水流声呢。”
他忽然诗兴大发,取过斑竹笔,就着溪水解墨:
《溪涧苔石》
寒溪漱石露华凝,苔衣深浅接云青。
枫痕一点洇秋意,铃语三声破雾屏。
野菊随波簪鬓角,葛衣浣水照身形。
人间至味应如此,半亩清光未染腥。
写罢,少女凑过来,虽不识字迹,却指着“野菊随波”句笑道:“公子定是瞧见我捞花了,这溪水啊,最会藏人的小动静。”她起身提起竹篓,银铃在腰间叮当,“阿娘该等急了,明日这时分,若您还来,我带您去看上游的‘翡翠帘’——是瀑水冲在竹枝上,串成的绿帘子呢。”
望着少女踏水远去的背影,煜明忽然觉得,这溪涧的词心,藏在苔石的褶皱里,在浣纱女的银铃中,更在流水带走的每片落花里。斑竹笔的笔锋犹自湿润,仿佛还沾着溪水的清韵。
第二叠·竹坞人家织烟岚
循着少女的指引,转过三道弯,眼前忽现一片竹林。修竹万竿,遮天蔽日,地面落着层叠的竹影,风过时,竹叶沙沙如私语,偶有竹露滴落,打在枯叶上发出“嗒”的声响。竹林深处飘着炊烟,青瓦白墙的人家半掩在竹影里,门前的竹篱上缠着淡紫色的扁豆花,豆花下坐着个老匠人,正在剖竹篾。
“阿爹,有客来啦!”浣纱少女的声音先到,老匠人抬头,手中的篾刀在阳光下泛着冷光,却见他额角有道浅疤,笑起来时便隐在皱纹里:“是来看‘翡翠帘’的吧?小女青箬多嘴,倒劳公子远足。”说罢,指了指门前的竹椅,又从竹筒里取出新制的竹杯,“尝尝竹露茶,今早刚接的竹叶上的露水,配着自家晒的菊瓣。”
煜明接过茶杯,杯壁上还留着竹青的凉意,茶汤黄绿清澈,浮着两朵蜷曲的白菊。啜饮一口,先是竹叶的清苦,后是菊瓣的甘冽,喉间竟漫出淡淡竹香,恍若置身竹林深处。老匠人继续剖竹篾,动作娴熟,篾刀在竹筒上划出匀称的竹片:“这竹啊,生在背阴处,三年才长三尺,却比向阳的竹更坚韧,能编出细如发丝的篾纹。”
说话间,青箬已领着煜明穿过竹林,来到瀑布前。所谓“翡翠帘”,原是山岩上垂落的细瀑,被横生的竹枝拦住,水流顺着竹叶滑落,形成千万条晶莹的水线,在晨光中折射出七彩光斑。竹枝被水流压得微弯,叶片却始终倔强地向上,水珠顺着叶脉汇聚,最终坠入潭中,惊起一圈圈涟漪。
“您看这竹枝,被瀑水压了整年,却从未折断,反而把水花都串成了帘子。”青箬伸手接住一片竹叶,叶面上的水珠滚落在她掌心,“阿爹说,竹有三德:未出土时先有节,已到凌云仍虚心,遇着风雨弯而不折。”她忽然将竹叶放在潭水面上,任其随波漂远,“就像这溪水,看着柔,却能把顽石磨成玉。”
煜明望着竹枝与瀑水的纠缠,忽然想起老匠人手中的篾刀,想起青箬腕间的银铃,想起方才喝的竹露茶——原来这竹坞里的光阴,都被织进了竹篾的经纬,溶进了茶汤的清韵。取出斑竹笔,见笔杆上的湘妃斑痕在水汽中愈发清晰,竟似水墨在宣纸上晕染: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