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大哥,金帐卫队折了七个弟兄!”
呼延崇的弯刀劈开帐帘时,带进三尺风雪。
北奚十二部的狼头旗在暴风里猎猎作响,铁甲军士们呼出的白雾在寒风中凝成冰粒,远处毡帐群升起十二道狼烟,裹着羊皮的流民正与北奚牧民在草料堆前厮打。
“那些蜀中佬竟敢抢答剌部的冬粮!”
“这群蛮子!”呼延崇抹了把结霜的发辫,铁靴碾碎地上的冻梨,“这月第三起械斗了!”
梁九思摩挲着陶碗缺口,热气氤氲间恍惚看见二十年前的柔玄镇——那时兵奴营里饥肠辘辘的弟兄们也是这样为半块馕饼厮杀——只是如今对峙的两拨人,说着不同的语言,眼里燃着同样的绝望。
“报——!”斥候的皮帽上沾满冰碴,“野狼谷又发现三百流民,有人冻死在羊圈里!”
“十二部头人联名上书”,呼延崇将羊皮卷摔在冰面上,“要么驱赶,要么……”拇指在颈间划过,刀鞘上的狼首图腾沾了雪粒。
“造孽啊……”梁九思叹息着仰着头,思绪中尽是二十年兵奴营光阴的轮转。
呼延崇的弯刀重重插进矮几:“按草原规矩,偷冬粮的该喂狼!”
“然后呢?”梁九思指向帐外,透过卷起的毛毡,能看到雪地里蜷缩的妇人正用蜀锦襁褓裹住婴孩,“让数万流民都变成饿狼?”
寒风卷着冰粒扑灭烛火,黑暗里响起铁链拖地的声响。那是前日械斗被擒的流民,此刻正瑟缩在木笼中。梁九思摸到腰间旧伤——二十年前锁骨的铁环早化了剑,可记忆里的疼总在雪天发作。
寒风送来断断续续的蜀中小调,垂死的老妇用宁州土话哼着摇篮曲。
梁九思闻声缓缓走出营帐,解下腰间酒囊掷过去,流民们突然齐刷刷跪倒,额头撞在冻土上咚咚作响。
呼延崇的义眼闪烁着凄冷的光,他看见有个汉子用身体护住婴孩,后颈烙着北燕军的火印——那是上月从剑门关逃出的战俘。
“榷场”,梁九思披着满肩霜雪,“重启永丰榷场,让汉人织布,牧民贩马。”
呼延崇的独眼在雪中幽幽发亮:“那些老顽固能答应?”
“用战马换棉衣。”
梁九思持剑在雪地上比划,“让十二部首领的婆娘们先穿上蜀锦,比你说破嘴皮管用。”
不远处忽起骚动,几股流民与牧民又扭打作一团。
汉家老妪的银簪扎进壮汉臂膀,草原汉子腰刀劈碎青瓷药罐,苦腥气混着血腥在风雪里弥散。
“住手!”呼延崇的箭比声音更快,精钢箭簇却射偏三寸。
草原汉子的皮帽被掀飞时,梁九思已经冲进人群。兵奴营练就的擒拿手扣住柴刀腕骨,顺势将暴起的流民按进雪堆。
梁九思突然夺过卫兵长枪,枪杆横扫将众人逼退三步:“明日榷场开市!汉人教织布,牧民教驯马!”他扯开衣襟露出满身伤疤,“谁再闹事,先问老子这身柔玄营的印子!”
暮色渐浓时,两人并马巡查新设的流民营。
梁九思勒住缰绳——雪地里隆起数十座新坟,有具尸体手指还抠着冻土,指缝里露出半张泛黄的蜀中地契。
“活着出蜀道,却死在希望跟前”,梁九思解下披风盖住死者面容,“当年我逃出兵奴营时,也这般抓过将军府的台阶。”
呼延崇沉默着甩出套马索,将企图偷马的流民拽倒在地。
那少年满嘴是血地嘶吼:“狗官!我娘饿死在茶马道了!”
梁九思摸出块硬馍塞进少年嘴里:“吃完去榷场搬木料,管饱。”转身对亲兵低语:“把冻死的流民葬在向阳坡,碑上刻‘无名冢’。”
当夜的景州卫王府中,哥舒衔月将银狐裘披在乙弗循肩头。
炭盆噼啪炸响,卫王案头的军报已摞过鎏金烛台,墨迹在羊皮纸上晕出团团黑影。
“阿循”,她故意让银镯撞出脆响,“再不吃,羊肉汤要结冰了。”
哥舒衔月捧着汝窑盏的手顿了顿,蜂蜜顺着盏沿滴在军报上,正巧晕开“剑南道流民七万”的字样。
“阿循……”她指尖拂过乙弗循眉间褶皱,那里新添的霜白比案头积雪更刺目,“酉时三刻了。”
王妃忽而俯身贴上爱人耳边:“莫非要我学汉人妃子喂葡萄?”
乙弗循笔尖一颤,她怔怔望着王妃脸上突兀的艳色,忽然想起景州大婚那夜掀开盖头时,凤冠垂珠也是这样映着烛火摇晃。
“月儿……”卫王的声音带着沙哑的疲惫,指尖抚过王妃冻红的耳垂,“你说这天下,怎就暖不起来?”
哥舒衔月捉住她的手按在自己心口,貂裘滑落露出缀着银铃的锁骨:“这里不是暖着么?”忽觉掌心一凉,低头看见乙弗循指缝间渗出的血丝——连日批阅公文,竟将虎口都磨破了。
“我……”话音被温软唇舌堵住,蜂蜜的甜混着药香在齿间流转。
暖阁外传来周令齐的咳嗽声,哥舒衔月慌忙系紧衣带。
周都督捧着卷宗低头进帐,羊皮靴险些踢翻炭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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