潼关城头的夜风卷着黄河的腥气,把城墙上的火把吹得明灭不定。段秀实踩着脚下咔嚓作响的陶片,借着忽明忽暗的火光,弯腰捡起半块断成两截的青铜齿轮。齿轮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泥土,指腹蹭过齿纹时,能摸到细密的划痕,像是什么人用刀刻上去的。
"将军,您看这些陶俑碎得邪乎。"亲兵王二狗举着火把凑近,火光照得他脸上的刀疤泛着红光,"往常打仗砸坏的陶俑,断口都是参差不齐的,可这些碎块的接榫处......您瞧,跟刀切的似的齐整。"
段秀实没吭声,用指甲刮了刮陶片内壁。表层的泥土簌簌掉落,露出几个淡青色的刻痕,虽是小篆字体,却写得歪歪扭扭,像是匆忙间刻上去的。他眯起眼辨认:"鲁......班秘术,甲、子卷七?"
心口猛地一跳。天宝三载那年,他在将作监当差时,曾跟着老匠师见过一本《鲁班书》残页,里面画着各种机关图,什么会动的木鸟、能喷水的铜人,当时只当是前朝传说。可此刻手里的陶片,还有这断口整齐的"俑兵",怎么看都像书里说的"机关术"。
"将军!城下有动静!"值夜的士卒突然大喊,声音里带着哭腔。
段秀实三步并作两步冲到垛口,手按横刀往下看。月光洒在关外的荒地上,白晃晃的一片,原本散落的陶片堆旁,竟多出个黑黢黢的影子。那影子越变越高,像是有人把碎陶片一块块拼起来——等看清那足有三丈高的青铜巨人时,段秀实后颈的汗毛都竖起来了。
巨人的眼眶是空的,嵌着两块拳头大的黑石,胸口巴掌大的族徽泛着幽光,仔细一看,竟是"五姓七望"的合盟标记。段秀实猛地想起,上个月查获的走私铁器里,也有几箱刻着这标记的磁石。
"快!取醋坛!"他转身就往兵器架跑,"那玩意是磁石拼的,醋能化磁!"
话还没说完,就听"轰"的一声巨响。巨人挥起青铜戈劈向城墙,夯土墙被砸得簌簌直掉土,露出里面嵌着的黑色磁石——敢情这城墙里早被人埋了磁石夹层!
更要命的是,巨人胯下突然冲出一队骑兵,黑马驮着精壮汉子,马鞍两侧挂着拳头大的陶罐,罐口塞着浸过油的麻布——段秀实认得,那是新罗进贡的"磁砂雷",说是用磁石粉和硫磺混在一起,见火就炸。
"二狗!快倒醋!"段秀实拽出腰间弓箭,眼睛盯着巨人的胸口。王二狗抱着醋坛往前冲,刚跑两步就"啊"的一声栽倒,一支流箭穿透了他的左肩。醋坛摔在地上裂开,酸溜溜的汤汁泼在巨人脚踝,就见嵌在陶俑关节处的磁石"滋滋"冒起白烟,原本举着戈的胳膊猛地垂了下去。
机会!段秀实搭箭上弦,箭头特意裹了浸过黑狗血的麻布——这是跟老猎户学的破邪法子。弓弦拉满,"嗖"的一声,箭头正中巨人眉心的族徽。麻布遇火"轰"的炸开,火星溅进巨人胸口的磁石堆里,就听一阵"噼里啪啦"的爆响,青铜碎片四溅,巨人轰然倒地,砸得地面直晃悠。
段秀实抹了把额角的汗,手心里全是黏糊糊的冷汗。他低头看了眼手里的陶片,小篆刻痕在火光下泛着青光,心里突然涌起个念头:这哪是打仗?分明是有人拿咱们当棋子,在下一盘大棋啊。
大明宫尚药局里,铜炉烧着苦艾,烟气呛得人嗓子发痒。婉儿蜷缩在磁髓榻上,身上的素纱中衣早被冷汗浸透,贴在背上,露出肩胛骨下淡青色的胎记,像朵开败的梅花。
"姐姐还是喝了吧,"萧绾绾端着青瓷碗,指尖轻轻叩着碗沿,"子时三刻一过,磁脉逆行,您可就没机会了。"碗里的液体靛蓝如墨,表面浮着细小的金属颗粒,凑近了能闻到股铁锈味。
李琰"啪"的夺过药碗,搁在案上时太用力,鎏金狻猊镇纸被震得跳起来,"当啷"一声掉在地上。他温柔的握住婉儿的手,触手一片冰凉,就像握着块刚从冰窖里取出的石头:"朕是天子!天下最好的大夫都在宫里,就没有别的法子?非要喝这......这劳什子磁髓汤?"
婉儿突然抽搐起来,手指蜷成鸡爪状,指甲缝里渗出靛蓝色的血珠,滴在榻上,竟隐隐连成河图的纹样。李琰心口一紧,忙伸手按住她的肩膀,却听见她喉咙里发出含混的声音:"骊......山......地......宫......"
"陛下可知道,当年宇文恺是怎么养蛊的?"萧绾绾突然开口,声音像冰水里泡过的银针,"双生女婴,泡在磁液里,每天喂三钱砒霜、五钱磁砂,养到七岁,活下来的那个,就是'磁引'。"她伸出食指,蘸着碗里的药汤,在案上画出个扭曲的人形,"姐姐和我,就是那对女婴。"
李琰猛地抬头,盯着萧绾绾露出的锁骨——那里果然有个暗红色的梅花烙印,和婉儿的胎记形状一模一样。
"磁鼎炼药,磁髓入脉,"萧绾绾的指尖在图上点了点,"姐姐是磁引,能感应天下磁脉,可这身子......早就是个千疮百孔的药罐子了。"她忽然笑起来,笑声里带着股说不出的凄厉,"陛下以为,梅妃娘娘的冰棺为什么能千年不腐?宇文恺的秘术,哪一样不是拿人血养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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