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深冬的嫩江县,雪粒子扑簌簌地砸在老刘家褪了漆的木头窗棂上。我缩在暖烘烘的炕头剥冻梨,忽听得院子里传来铁皮水桶"咣当"倒地的声响。隔着蒙霜的玻璃,就见一团金黄色的影子箭似的窜过柴火垛,母亲抄起门后的烧火棍就冲了出去。
"作死的黄皮子!"母亲骂声里裹着白气,枣红色的棉袄在雪地里格外扎眼。那黄鼠狼后腿似乎被扫中,瘸着腿往篱笆墙根钻,临翻墙前突然人立而起,黑豆似的眼珠直勾勾盯着母亲。我至今记得那畜生前爪蜷在胸前作揖的模样,可母亲第二棍子已经带着风声劈了下去。
两天后的傍晚,灶膛里的火苗突然"噗"地窜起半尺高。正在和面的母亲身子猛地一颤,面盆"哐啷"砸在青砖地上,白面扬起的粉尘里,她直挺挺向后栽去。我爹从猪圈跑回来时,正看见母亲歪在炕沿边,眼白上翻,喉咙里发出"咯咯"的怪声。
"春梅!春梅你醒醒!"爹的大手掐着人中,指甲盖都泛了白。母亲突然睁开眼,瞳孔缩得针尖般细小,嘴角咧到耳根:"刘老三,你婆娘打我打得痛快?"那声音尖细得像铁丝刮锅底,惊得炕头的芦花鸡扑棱棱往柜顶飞。
村支书领着卫生所的大夫来时,母亲正盘腿坐在炕头,十根手指甲在墙皮上抠出深深浅浅的沟。她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梆子戏,见人就"吃吃"地笑,间或突然暴起撕扯自己的头发。大夫的听诊器还没贴上胸口,就被她一口咬住,生生在胶管上留下两排牙印。
"八成是撞客了。"西院王奶奶跺着小脚凑到爹耳边,"前日你家是不是伤了黄仙?"她枯树皮似的手指着院子东南角,那里还留着几滴暗褐色的血迹,在雪地上凝成冰珠子。
阴阳先生是后半夜到的。老羊皮袄上结着冰碴,腰间铜铃随着脚步叮当作响。他绕着院子转了三圈,突然在鸡窝前蹲下,抓起把混着鸡粪的雪就往嘴里塞。"好重的怨气。"他吐掉雪渣,黄板牙间滋出股白烟,"黄三太奶的子孙,你们也敢动?"
堂屋里,长明灯的火苗忽明忽暗。母亲被麻绳捆在太师椅上,喉咙里发出的已经不是人声,倒像某种兽类低吼。先生从褡裢里掏出面斑驳的铜镜,镜面朝外挂在门楣上。说也奇怪,方才还躁动不安的母亲突然安静下来,歪着头死死盯着铜镜。
子时三刻,先生让我爹把杀猪刀横在门槛上。他抓起把香灰洒向半空,灰烬竟凝成个黄鼠狼的形状,在月光下张牙舞爪。"破!"铜钱剑劈空斩下,那灰影"哗"地散开。母亲浑身筛糠似的抖,七窍里渗出黑血,腥臭扑鼻。
五更鸡叫时,铜盆里的符水咕嘟咕嘟冒泡。先生咬破中指往水里一弹,血珠竟凝而不散,在水面游出个怪异的符号。"黄仙要个说法。"他抹了把汗,"明早备三斤白酒、五斤槽子糕,供到后山老槐树下。"
天蒙蒙亮,爹背着供品往山上去。我跟在后面,雪壳子"咯吱咯吱"响。老槐树的枝桠上挂满冰凌,活像吊着千万把水晶匕首。供品刚摆好,树洞里"嗖"地窜出只缺了半截尾巴的黄鼠狼,冲着我们呲了呲牙,叼起块槽子糕就不见了。
正午日头最毒的时候,母亲悠悠转醒。她摸着脖颈上的勒痕直喊疼,说做了个长长的梦:梦里自己变成只黄毛畜生,在林子里被猎人追得慌不择路。我们说起这两日的变故,她瞪圆了眼睛直摇头,说准是我们合起伙来唬她。
倒是王奶奶后来念叨,自那以后,村里再没人见过那只瘸腿的黄鼠狼。只是每年腊月二十三,我家灶台边总会莫名出现几粒山核桃,油亮亮的像是被人盘过。母亲现在逢年过节总要往山脚撒把小米,嘴里念叨着:"恩怨两清,各走各的道。"
去年清明回乡,我特意绕去后山。老槐树早被雷劈成了焦炭,树根处却开着簇簇野花,金灿灿的像是谁撒了把星星。山风掠过枯枝,恍惚间又听见那尖细的梆子戏声,扭头看时,只有几片黄叶在坟头打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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