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3年深秋的香港,佐治五世公园的榕树在夜风中沙沙作响。周启明攥着书包带站在西营盘高街路口,身后五个同学推推搡搡地笑闹。他们的影子被路灯拉得老长,正对着街对面那座黑洞洞的维多利亚式建筑。
"启明星,你现在求饶还来得及。"绰号肥仔的男生故意用肩膀撞他,"上次看《大迷信》吓得尿裤子,现在要带我们找什么鬼神父?"
周启明感觉后颈的汗毛竖了起来。三年前那个闷热的夏夜,电视机里泛着雪花点的画面突然在脑海中闪现——半截断裂的楼梯,褪色的彩绘玻璃,还有那个悬在空中的黑袍神父。当时母亲骂他关电视的呵斥声,此刻却像隔着层水膜般模糊不清。
他深吸一口气,抬脚跨过锈蚀的铁链。身后传来金属拖地的哗啦声,不知谁踢开了市政厅钉在门口的警示牌。
月光透过破碎的穹顶洒下来,照出满地碎砖瓦砾。陈年霉味混着某种若有似无的腥气钻进鼻腔,周启明的手电筒光束扫过墙面上斑驳的涂鸦。突然,光斑定格在一处暗红色痕迹上,那形状像极了五指张开的手掌。
"喂!你们看这个!"戴眼镜的女生阿珍突然尖叫。众人围过去时,只见她颤抖的手指正对着一面灰墙——密密麻麻的凹痕布满整面墙体,每个凹陷都带着放射状裂纹,像无数张痛苦张开的嘴。
肥仔突然大笑:"这不就是精神病院那些疯子撞头留下的?听说他们每天要撞三百下......"他猛地用额头撞向墙壁,沉闷的"咚"声在空旷的大厅激起回音。
"别闹了!"周启明厉声喝止,声音却带着颤。手电筒扫过角落的圣母像,石雕的面部不知被谁凿去,只留下黑洞洞的眼窝。他想起电影里那个没有双脚的神父,黑袍下摆似乎也是这样空荡荡地飘着。
众人踩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来到二楼。月光在这里被切割成诡异的菱形,半截断裂的旋梯突兀地悬在虚空,正是电影中出现过的场景。周启明的手电光柱扫过阶梯,突然照见几块暗褐色的砖石。
"就是这里......"他喉咙发紧,"当时神父就飘在这级台阶上......"
肥仔突然冲上断梯,腐朽的木板在他脚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神父大人!您忠实的信徒来参拜啦!"他张开双臂做出拥抱虚空的姿势,惹得众人哄笑。阿珍却悄悄后退半步,她注意到墙角堆积的碎玻璃上结着厚厚的蛛网,但所有蛛丝都诡异地避开那半截楼梯。
周启明攥紧胸前的十字架项链——这是今早特意从母亲梳妆台偷来的。他向前两步,对着虚空喊道:"神父,我知道你在这里!三年前在电影里......"
阴风骤起。不知从哪卷来的枯叶拍打在众人脸上,阿珍的眼镜被刮落在地。肥仔的笑声戛然而止,他保持着夸张的姿势僵在断梯上,因为所有人都听到了——细碎的砂砾滚动声从四面八方涌来,仿佛有无数双脚正在瓦砾堆上拖行。
"我......一直在这里......"
苍老的声音贴着耳廓响起,周启明感觉有冰冷的气息拂过后颈。五个手电筒同时熄灭的瞬间,他看见旋梯尽头浮现出黑袍下摆。这次不是幻觉——褪色的银十字架在月光下泛着青白的光,而本该是双腿的位置,只有几缕黑雾在缓缓流动。
肥仔连滚带爬地摔下楼梯,阿珍的尖叫声刺破夜空。周启明转身时被什么东西绊倒,掌心按在冰凉的地面上,黏腻的触感让他想起生物课解剖的牛内脏。当他连滚带爬冲到街上,身后建筑深处传来悠长的叹息,像生锈的铁门缓缓合拢。
这个惊魂之夜过去二十年后,已成为灵异专栏作家的周启明在档案馆泛黄的卷宗里,拼凑出了高街鬼屋的完整记忆。
1892年的某个雨夜,最后一批麻风病人被锁进铁栅栏时,修女玛德琳正在小礼拜堂跪地祈祷。黑死病带来的高热让她的视线模糊不清,却仍能看清墙外举着火把的村民。当第一块石头砸碎彩窗玻璃时,三十七名病人相互搀扶着躲进地窖。他们在潮湿的黑暗中听着头顶的咒骂声渐渐平息,却不知通风口早已被愤怒的乡民用水泥封死。
1942年平安夜,日本宪兵队长佐藤站在曾经的小礼拜堂里。十二名抗日志士被反绑在雕花廊柱上,他们的影子被汽灯投射在圣母像上,仿佛受难的使徒。当军刀第三次劈开人体时,佐藤突然发现所有影子都转向同一个方向——半截楼梯的尽头,黑袍神父的身影在硝烟中若隐若现。三天后清理现场的士兵发现,所有尸体都面朝楼梯跪伏,如同在进行最后的忏悔。
1973年某个暴雨倾盆的凌晨,的士司机陈伯猛踩刹车停在佐治五世公园门口。后视镜里,满脸是血的白裙女子正对他微笑。当他颤抖着打开车门,滂沱大雨中只有被掀翻的垃圾桶在滚动。第二天报纸刊登了寻人启事:精神病院实习护士林秀雯,昨夜冒雨为逃院病人送药,至今下落不明。
这些碎片最终在2001年的拆迁工程中重见天日。工人们挖开地基时,三十七具相拥的白骨保持着祈祷的姿势;生锈的日军刀鞘旁,十二枚带牙印的铜钮扣排成十字形;而在那截传奇的旋梯下方,密封的水泥槽里埋着具穿护士服的骷髅,胸前紧紧攥着半瓶盘尼西林。
如今站在西营盘小区综合大楼的玻璃幕墙前,周启明常会想起那个改变他人生的夜晚。阳光穿过中庭的彩虹玻璃,在光洁的大理石地面上投下斑斓光影。晨练的老人带着孙子在儿童图书馆进进出出,曾经传出诡异声响的位置,现在摆着几排整齐的绘本架。
只有某个隐秘的角落还留存着往昔的痕迹——建筑设计师在重建时,特意将半截旋梯的铸铁栏杆保留下来,镶嵌在新楼梯的玻璃护栏中。偶尔有好奇的孩童伸手触摸那些锈迹斑斑的雕花,上了年纪的管理员就会轻声提醒:"小心别吵醒午睡的灵魂。"
每当暮色降临,最后一缕阳光总会掠过栏杆上某个模糊的刻痕。那是个拉丁文单词,在铁锈的侵蚀下依稀可辨:
Requiescat in pace
(愿灵安息)
喜欢民间故事录合集请大家收藏:(www.2yq.org)民间故事录合集爱言情更新速度全网最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