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死亡的阴影却早已扼住了他的脖颈。
如无意外,苟延残喘,也不过是容他交代几句遗言罢了。
“当年若非端木大夫也在,我这条命只怕便已经交代在那天了。”
吕仁的身体无比放松。
这一刻的他好像真的放下了这近百年来加诸于身的道道枷锁,释放了那个尚未成为家主的吕家双璧,少年吕仁。
他的眼神里满是怀念,不是对当初那段惨痛的回忆。
仅仅是对那道彻底昏迷前拼力挽救他的身影。
那一刻,那一眼,便胜过此后余生千般绝景。
“这叫我,如何能忘啊。”
因旧伤与老迈而佝偻的腰板时时刻刻折磨着吕仁。
就好像是一道诅咒般刻在他的背上,令他几十年不能松懈。
他有些自嘲地笑了笑。
“初时那几年,我只当自己这辈子已是个废人了,心生仰慕,却也不愿耽误人家。”
“等到后来听闻端木大夫和牛先生的高徒王子仲成婚,我才猛然惊觉,我这心里,竟有这么一个瞬间,是后悔的,是嫉恨的。”
“我想啊,当年那位医仙似的端木大夫,到底是什么人中龙凤,才配得与她相伴余生。”
“结果等我兄弟将那王子仲的相片递到我手里时,你猜怎么着?”
吕仁带着些笑意地看向途明,途明也对吕仁的话升起了好奇。
起先对吕仁这老东西深藏不露的惊愕此刻也已经消散大半,索性便接住话头回了句。
“怎么着?”
“哈哈哈哈!”
吕仁的期待得到了满足,情绪十分顺畅地发散了出来,当即笑的流出泪来。
“差点没给我恨晕过去啊,哈哈哈。”
途明闻言也是有点无奈地笑了出来。
王子仲而今虽是医道大国手自有一派宗师气度,可这人年轻时的模样确实有些拿不出手。
倒不是说相貌多么多么丑陋,只能说是站在端木瑛身旁,确实太过平庸了些。
“但后来,这人的所作所为,确实是叫我,也叫天下人服气了。”
王子仲,当世少有能配得上大国手之称的医家宗师。
凭的不单单是一手出神入化的医术,更是那令人叹服的医德。
在那个动荡的年代,彼时还只是无名之辈的王子仲便已经开始奔走于这片浩劫蹂躏的土地之上尽自己的一份力去拯救一切能被拯救的人。
兵灾,疫病,饥荒,流民……数不清的苦难浸成苦水淹没这片大地,王子仲只是万千星火中的一点。
但这一点星火,却始终不曾熄灭。
他照亮了无数濒死之人微渺的活路,点亮了品德在一个苦难的时代最耀眼的光辉。
终于,万千星火攒聚成照亮黑暗的太阳,托举起一个崭新的时代。
哪怕是在后来家国平定的安稳年代里,他也始终不曾有一日松懈,如最执拗的纤夫般固执地牵引着医术踏向更完善更全面更安全的未来。
“就连我吕家能有今天,说来都有他的一份功劳啊。”
吕仁垂眸低笑道。
“其实若无意外,吕家当年不该由我这站起来都费劲的废人掌权,我自己也没了争取的心思,可架不住我那兄弟执拗,自己不愿扛鼎,还死活不认旁人。”
“兴许,是当年叫他寻照片的事被他看出了端倪,又或许真就只是巧合吧。”
“这混不吝的,竟然真就把王子仲给绑回来了,呵哈哈,说是绑,却又没却了礼数,说是请吧,手段又不是那么磊落。”
途明闻言眉头微挑,显然是头一次知道吕慈这小子当年还有过这等光辉事迹。
不过仔细想想,倒确实是豪强吕家的少爷能干出的事情。
“难怪那小子这么着急回去,感情是他也不好意思去见大国手啊。”
“唉,年轻时犯了糊涂,年纪大了不就得舍上面皮去偿还吗?”
吕仁摇了摇头,不再去回忆他那混不吝的兄弟这辈子到底办过多少糊涂事,接着回忆起当初的事情来。
“端木大夫当初给我处理的伤口很完美,若是后来认真按着她的嘱托恢复,虽说手段没了,但如常人生活却也不是难事。”
“可你也知道,十多年的苦修一朝作废再无恢复的可能,便是我也确实消沉了许久,因而懈怠了恢复,许多年也不曾养好。”
“我那兄弟看在眼里愁在嘴上怒在心里,也不知是怎么想的,竟然直接把王子仲带来给我看伤来了。”
“到底说是大国手呢,那时候虽还只是个无名小卒,可那一身手艺,一言一行。”
“令我敬服,令我吕家敬服!”
“那时候不单是我,吕家跟鬼子对着干了多少年了,受了重伤废了手段的,不在少数,虽然大夫医药不曾短缺,可药能医人不能医心,空有一腔怨恨,然而区区一个废人,再恨,也没法自己雪仇。”
“一朝颓唐满霄汉,满耳尽闻暮鼓声啊,废的人多了,恨就慢慢变得迟钝,甚至软弱,刀若是碎了尚可浴火重铸,但若是钝了,软了,锈了……便就难办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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