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任登州府教授邵士梅,是个济宁来的体面人。
至少他自己是这么认为的。
官廨里的空气带着一股陈年书卷混合着淡淡霉味的复杂气息,像极了他此刻前途未卜的人生。
门外小吏通报,有两位本地的老秀才前来拜见,递上了名帖。
邵士梅拈起那两张薄薄的红纸,目光扫过上面的名字。
一个叫牛德水。
一个叫马面生。
他脑子里嗡地一声,仿佛被人用铜锣狠狠敲了一下。
这名字……也太刑了。
不,重点不是这个。
他觉得这俩名字土得异常亲切,仿佛上辈子在哪家黑网吧的战队列表里见过。
邵士梅闭上眼,揉着发胀的太阳穴,一段段不属于“进士邵士梅”的记忆碎片,跟喝了假酒似的在他脑子里横冲直撞。
那是一条泥泞的乡间土路。
一个穿着破烂短打的汉子正跟人掰手腕,桌上压着几吊铜钱。
汉子输了,却笑得比谁都开心,露出一口被烟草熏黄的牙。
邵士梅猛地睁开眼,一把拉住旁边端茶进来的学舍杂役。
“我跟你打听个事儿。”
杂役被他突然亮起的眼神吓了一跳,手里的茶盘差点飞出去。
“大人您讲。”
“城西三十里外那个下河村,是不是有个姓高的?”
“回大人,村里姓高的不少。”
“他家是不是有个儿子,走路有点外八,笑起来像只傻狍子,尤其擅长用唾沫星子进行无差别攻击?”
杂役的嘴巴张成了“O”形,愣了半晌,才小鸡啄米似的疯狂点头。
“大人……您怎么知道的?”
邵士梅松开手,露出一抹高深莫测的微笑,挥了挥手。
“让他俩进来吧。”
两位老秀才,牛德水与马面生,一前一后,步履蹒跚地走进厅堂。
两人都是一身浆洗得发白的儒衫,脸上沟壑纵横,写满了岁月的沧桑与科举的毒打。
他们躬身作揖,准备说一套标准的拜见上官的客套话。
“学生牛德水……”
“学生马面生……”
话没说完,邵士梅一个箭步冲上来,一手一个,紧紧攥住两位老先生干枯的手掌。
力道之大,让两位老秀才的膝盖都开始打颤。
“老牛!老马!可算见到你们了!”
牛德水:“?”
马面生:“!”
邵士梅眼眶微微发红,情绪饱满得像是马上要上台唱戏。
“多年不见,你们的广场舞……哦不,你们的学问,可有精进?”
两位老秀才面面相觑,脑子里疯狂检索,确信自己这辈子没见过这么热情奔放的上官。
这怕不是个神经病吧。
邵士梅拉着两人坐下,完全无视他们脸上“你是谁你为什么在这里”的巨大问号。
他一番嘘寒问暖,从天气聊到粮食价格,又从粮食价格聊到最近猪肉是不是又涨了。
两位老秀才被这套突如其来的“社区大妈式关怀”搞得晕头转向,只能唯唯诺诺地应着。
气氛逐渐诡异。
终于,邵士梅话锋一转,看似不经意地问道。
“对了,咱们村里的高东海,高大哥,他现在怎么样了?”
此话一出,厅内的空气瞬间凝固了。
牛德水的眉毛拧成了一个疙瘩。
“大人……您说的是哪个高东海?”
“还能是哪个,就那个号称‘下河村小旋风’,一顿能干三碗饭,打架从不认输,就认道理的那个!”
邵士梅说得眉飞色舞,仿佛在说自己的亲兄弟。
马面生的脸色变得有些古怪。
“大人……高东海……他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
“死在牢里了。”
牛德水补充道。
邵士梅脸上的笑容僵住了。
他眨了眨眼,似乎在消化这个信息。
“怎么死的?”
两位秀才交换了一个眼神,对这位新来的教授愈发好奇。
他一个堂堂进士,怎么会认识高东海那种乡野村夫,还是个死囚。
牛德水小心翼翼地回答。
“大人与高东海是……”
“故旧,故旧,铁哥们儿,我远房大表哥。”
邵士梅随口胡诌,表情却无比真诚。
两位秀才不敢再问,便将高东海的往事一五一十地说了出来。
原来,这高东海年轻时,确实是个远近闻名的“无赖”。
说他无赖,不是因为他作恶,而是因为他活得太不“规矩”。
他不敬神佛,不畏官府,兜里有三文钱,就敢请全村人喝酒。
有一次,村里一户穷汉交不起租子,地主逼着他卖女儿。
高东海听说了,直接揣着刚赢来的一袋子钱冲到地主家,把钱往桌上一拍。
“这姑娘我买了!”
地主都惊了。
高东海把女孩领回来,养了三天,就给她找了户好人家,还倒贴一份嫁妆。
自己回头又穷得叮当响,继续靠打零工和偶尔赢点小钱过活。
还有一次,一个被官府通缉的婆子,据说是因为窝藏盗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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