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B城热得像口蒸笼,天岂人力资源中介的玻璃幕墙把阳光折射成无数把碎刀子。阿菲蹲在茶水间外的安全通道口扒拉盒饭,黝黑的后脖颈泛着油光,活像块刚出锅的卤豆腐。
"要我说这小阿菲就是轴。"行政部的哈哈女士端着咖啡扭过来,珍珠耳坠撞得锁骨叮当响,"上周给富士康送的那批暑期工,人家老张报价每人每天八十管接送,他倒好,愣是压到七十五还包两顿盒饭。"
阿瑶正在整理考勤表的手顿了顿。她刚来公司三个月,还分不清复印机卡纸该找后勤还是保洁,此刻望着茶水台上的绿萝发怔。那盆绿萝是阿菲从旧货市场捡来的,叶子上还沾着拆迁工地的红砖末。
"性价比高就是物美价廉嘛。"阿菲突然从门后探出头,白牙在黝黑面孔上闪得突兀,"那些学生娃家里种地的多,多五块钱能买两包盐巴。"他说话带着豫东口音,尾音总像被热浪烫得卷起来。
哈哈女士的假睫毛扑簌两下:"您倒是会算账,可人家劳务所老李头今早堵着王总办公室骂街,说咱们抢他生意。"她抿了口咖啡,唇印在杯沿晕成朵枯萎的玫瑰,"要我说啊,年轻人就该稳当些,别学那些野路子。"
阿菲把饭盒扔进垃圾桶,塑料袋擦过铁皮时发出刺耳的呻吟。他转身时带起的风掀动阿瑶的刘海,露出额角那颗朱砂痣。小姑娘闻到他身上混着汗味的薄荷膏气息,突然想起上周暴雨天的事。
那天暴雨把B城浇成水帘洞,劳务市场门口挤满找活干的农民工。阿菲踩着共享单车冲进雨幕,雨衣下摆卷进车轮撕开道口子。他带着二十多个泥猴似的汉子钻进公司会议室,老张的紫砂壶差点摔在地板上。
"这些大哥都是来修地铁的,工期提前得加人。"阿菲甩着湿漉漉的刘海笑,颧骨上的晒斑像撒了把芝麻,"我谈好日结三百二,比市场价低十块,但管接送管保险。"
王总从老张的叹气声里抬起眼皮:"小阿菲啊,咱们做中介不是开善堂。"
"可他们住桥洞的住桥洞,睡公园的睡公园。"阿菲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考勤表,"这是上周建筑工地中暑的三个,救护车费还是工头垫的。"
此刻茶水间的日光灯管嗡嗡作响,阿瑶望着阿菲后颈上未擦净的痱子粉,突然说:"其实……其实我觉得阿菲哥做得对。"
哈哈女士的咖啡杯停在半空,一滴褐色液体顺着杯壁滑落,在白色大理石台面上洇出蝌蚪形状。"阿瑶妹妹还是太单纯,"她抽出纸巾慢条斯理地擦拭,"等哪天客户投诉单堆成山,你就知道规矩多重要了。"
话音未落,前台小妹举着电话冲进来:"王总!富士康人事部说……说那批学生工……"
阿菲已经抓起工牌往外冲,黝黑的手背青筋凸起。阿瑶追到走廊时,正听见他在楼梯间打电话:"张主管,盒饭我让老周加了鸡腿,对,每人每天多三块……"
八月末的蝉鸣撕心裂肺,阿菲蹲在劳务市场门口啃煎饼。他脚边堆着二十多个矿泉水瓶,都是给等活儿的农民工准备的。老张叼着牙签晃过来,皮鞋尖踢了踢瓶子:"你小子倒会收买人心。"
"张叔,这是上周的结账单。"阿菲从帆布包里掏出报表,"您介绍的那个装修队,我按每人每天抽成五个点,比市场价低两个点。"
老张眯眼瞅着报表上密密麻麻的数字,突然啐掉牙签:"你他娘的真是河南人?不知道无利不起早?"
"知道啊。"阿菲咧嘴笑,晒得发亮的额头泛着光,"所以我在备注栏写了'长期合作返点1%',够您买两盒华子了。"
老张愣了半晌,突然抬脚作势要踹:"滚犊子!下回再敢越过我接单,看我不……"话没说完自己先笑出声,从裤兜摸出皱巴巴的红塔山抛过去。
阿菲接住烟别在耳后,转头看见阿瑶抱着文件站在梧桐树下。小姑娘今天穿了碎花裙,被穿堂风掀起一角,露出膝盖上贴的创可贴——上周陪他去工地量方时摔的。
"王总让送标书去经开区。"阿瑶把文件袋递过来,指尖相触时像过了电,"你……你脸上有灰。"
阿菲胡乱抹了把脸,在颧骨处擦出道泥印子。阿瑶突然从包里掏出湿巾,踮脚时碎花裙摆扫过他手背:"这里,还有下巴……"
哈哈女士端着咖啡经过时,正看见这一幕。她望着梧桐树荫下年轻的身影,突然想起二十年前自己刚进劳务市场时,也曾给满身机油味的包工头递过手帕。那时候B城还没有地铁,B城塔的钟声能传遍半座城。
"要变天了。"她望着天上翻滚的积雨云,珍珠耳坠在晨光中轻轻摇晃。茶水间的绿萝不知何时抽出了新芽,嫩生生的叶片上还沾着阿菲带来的红砖末。
十月的B城终于褪去暑气,天岂中介的玻璃幕墙滤进淡金阳光。阿瑶端着两杯挂耳咖啡走进茶水间时,哈哈女士正对着考勤表出神,珍珠耳坠在晨光里凝成两颗小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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