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彻底吞没了窗棂,室内昏暗,只剩书桌角落那台笔记本电脑屏幕还在顽强地散发着幽幽白光。江明华重重地后仰进办公椅宽大的靠背里,脊椎骨抵着硬实的支撑,发出轻微的酸响。他抬起手,用力揉搓着僵硬的额角,指尖下皮肤滚烫,一片粘腻的潮意,那是汗水与焦虑交织的印记。几天前设计院实习主管那公事公办的话语冰冷地悬在头顶:“方向错误,客户的核心痛点理解偏了,整体推倒重来。”——简简单单几个字,砸在他初次实战的作品上,溃不成军。失败带来的铅灰色窒息感沉沉压在心口,几乎让人喘不过气。
房间里唯一活跃的光源下,桌上仿佛刚经历了一场灾难风暴。大大小小揉皱的废弃草图如惨白的尸体散落,几张甚至被钢笔尖泄愤般地划破、戳透。空了的速溶咖啡小袋可怜地蜷缩在桌面边缘,那廉价而浓烈的焦苦气息像一层若有若无的细网,固执地笼罩在空气里。铝制的烟灰缸早已不堪重负,形态各异、长长短短的烟蒂和灰烬堆叠成了小小的金字塔,顶端几缕散落的青烟还在无声地飘摇、扩散、纠缠。
一片死寂中,唯有墙上秒针跳动的声响格外清晰,咔嗒、咔嗒……规律而冷漠,像是冷漠的审判官,一刀一刀切割着所剩无几的希望和时间。江明华闭着眼,眉心拧成一个化不开的结,白日里主管那混合着些许不耐烦和更深失望的眼神清晰地在脑海中闪回,每一次都像尖锐的芒刺,扎得更深一分。胃底深处,那未曾真正消退的紧绷感又开始隐秘地搅动、翻腾。
就在这时,放在一叠草稿纸旁边的手机屏幕毫无征兆地亮了起来,突如其来的光刺破了满桌的颓废。震动声嗡嗡作响,在过度的安静中,显出几分惊心动魄。江明华几乎是被惊得一震,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猛地睁开,带着被惊扰的不耐与更多无法压制的烦躁瞥向光源——
林雪萍的头像赫然跳动在屏幕中央。
他下意识地屏住呼吸,身体在椅子深处挺直了一些。这个时间……她怎么会发消息来?手指僵硬片刻,才带着些许迟疑滑向屏幕。
“还在忙吗?”简简单单的三个字,却像一泓温润的山泉,蓦然注入这片被浓烟和焦灼炙烤得龟裂的土地。江明华心底某个顽固结冻的角落,仿佛被这无声流淌的暖意悄然撞开了一条细微的缝隙。一丝带着湿漉漉歉意的暖流无声流淌开——自己这副糟糕的状态,恐怕这几天有意无意传递给她的,全是无法掩藏的烦躁和回避。
他下意识地挪开视线,扫过自己一片狼藉的桌子和烟灰缸里那座丑陋的“坟茔”,手指顿住,浓重的疲倦混杂着某种难以言喻的自惭翻涌上来。如何回?告诉她自己在打一场一败涂地的烂仗?还是编一个勉强的理由搪塞?指尖悬停在键盘上方,带着细微的颤抖,竟一时不知该落下什么字句。最终,千般杂念只汇成一声沉沉的、压在喉咙口的叹息,他垂下手,屏幕的光随之暗淡下去。恢复的勇气,此刻重若千钧。
无意识间,他再次抬头看向窗外。外面的城市仿佛已被浓墨浸透,沉甸甸的雨云压在低矮的夜空,密不透风。几秒钟前还沉闷的空气像是被猛地撕开了一道口子,豆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凶猛地砸落下来!雨声瞬间炸响,噼里啪啦地猛烈叩击着玻璃窗,汇聚的水流像无数小蛇,蜿蜒着急速滑落,瞬间模糊了外面的霓虹灯火。
几乎是那轰鸣的雨声霸占整个听觉的瞬间,另一道声音,突兀而清晰地穿透沉闷的空气和哗哗雨幕,直接钻入江明华的耳膜——
叮咚——!
门铃响了。
短促而清晰的声音,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力量感。
江明华猛地从椅子上弹了起来,动作幅度过大,椅子腿与地板摩擦发出刺耳的“吱呀”一声。他心头重重一跳,血液似乎都在这瞬间凝固半拍,随即又失控般狂奔起来,咚咚地撞击着胸腔。这个时间?如此恶劣的天气?谁?!
困惑混杂着一种毫无根据又无比强烈的预感,心脏如同被一只手攥紧又松开。他几乎是踉跄着大步冲过狭窄的客厅,脚步声被地毯吸收,只有他自己紊乱粗重的呼吸声在狭小的空间里回荡。
一把拉开公寓那扇老旧的防盗门,门轴发出一声喑哑的呻吟。
楼道里老旧声控灯昏黄的光线懒洋洋地洒下,勾勒出站在门口那一道清瘦纤秀的身影。林雪萍就站在那里,肩上、发梢,乃至手里提着的长柄伞都在滴滴答答地淌着水珠。门外的风雨声仿佛在她身后形成了一道喧嚣狂躁的幕布,偏偏她站在门前那一小块光晕里,周身上下竟浸润出一种奇异的、被隔绝后的宁静。
她似乎刚刚结束晚自习,身上还穿着学校要求的素色羊毛大衣,肩膀和额前的碎发都被雨水打湿了不少,紧紧贴在线条优美的颈项和光洁的额角,衬得脸色在光下更显白皙,甚至有点脆弱。微微急促的呼吸,带动着几缕湿漉漉的发丝也轻轻颤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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