攀附需要手段,更重要的是机遇。
寻常百姓乃至底层官员想要攀附梁王朱全忠,恐怕一辈子都望不到门楣,冯道能有机会攀附,已是祖坟冒青烟的事。
此刻,他却想逃离。
原因很简单,攀附不上。
论谋略,他不及敬翔运筹帷幄;论名声,他不如李愚清流显赫;论武略,他既不懂排兵布阵,更不能上阵杀敌。在朱全忠眼里,他不过是个无用的书生,连谄媚都找不准门路,如何攀附?
“此战之后,他绝不会再回长芦。”
“可道,为何如此笃定?”
“程兄,若是久留,岂能搬空府库?由此便可窥见端倪。”
之所以选择投奔沈烈,而非逃往别处,是因为冯道早已看透。
况且,他别无选择,与其另寻门路,不如继续跟随沈烈,最坏的结果也不过是换个地方继续做县丞。
秋雨淅沥,夜色如墨。
冯道与程不换寻故出城,又搭舟过渠水,踩着泥泞的小路,仓皇出逃。
说起来,冯道早已孑然一身,老父病故,心爱的女人亦死在他怀中,如今的他已是无牵无挂,说走便能走。
程不换却不同。
他有家室,本可安稳度日,但此刻若不走,必是死路一条,甚至可能连累妻儿。与其坐以待毙,不如孤身投奔沈烈,或许还能为家人求得一线生机。
因为走得匆忙,两人只穿着单薄的公服,连件像样的蓑衣都没带。冯道的幞头早就被树枝勾歪了,发髻散乱地贴在额前。程不换的靴子陷在泥里拔不出来,索性光着脚继续跑。白日里光鲜的县丞和县尉,此刻竟然狼狈得如同丧家之犬。
“可道,你说明府会帮咱们说话吗?”
夜色里,程不换喘着粗气,雨水顺着络腮胡往下淌,他还是担心家人,怕梁王在盛怒之下,将他家人全都杀了。
冯道抹了一把脸上的雨水,眼神却异常清明:“会的,沈明府为人仗义,爱惜下属,咱们也是走投无路,他会替咱们求情的。”
当两人跌跌撞撞出现在沈烈的中军大帐时,沈烈几乎认不出这两个落汤鸡。冯道的官袍下摆沾满泥浆,脸上也不知撞到何处,青一块紫一块,程不换更惨,光着的脚上满是血口子,裤腿都撕成了布条。
“你们…”
沈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他本要斥责二人擅离职守,可看着他们瑟瑟发抖的模样,终究叹了口气,有人递来热粥,程不换接碗的手抖得几乎捧不住。
冯道捧着粥碗,声音发颤:“明府,梁王要的厚礼,卑职真的是拿不出呀,可梁王那边又催的紧…”说着,他抬起浮肿的眼皮:“横竖都要掉脑袋,所以我俩一商量,只能来找您求活路了。”
“唉…”
沈烈苦笑,
他也知道,筹集不到朱全忠所要的厚礼,保不齐真能丢了性命。
但这不重点,沈烈更关心所谓的“厚礼”是怎么回事?
朱全忠此番用兵由魏博供应军需,长芦这边只是负责沈烈的兵马用度,另外以朱全忠的身份,也没必要在这个时候收刮民财。
事实上,在诸多藩镇之中,宣武军治下百姓的日子还算好过,朱全忠推行“轻徭薄赋,奖励农耕”,让饱受战乱的百姓得以喘息。
宋代学者对朱全忠有过这样的公正评价,“薄其租赋,士虽苦战,民则乐输,二纪之间,俄成霸业。”
沈烈皱眉问道:“大王为何突然索要厚礼,欲做何用?”
“我们也不晓得,又哪里敢多问!”
对于沈烈的不解,冯道满脸愁容与委屈:“而且还让我等三日内筹齐,您也知晓,咱们库里早就空了,卑职又不能挨家挨户去抢夺…”
沈烈点头:“我明白你们的难处,也是我没有想周全,既如然如此,那就留在军中吧,我会修书向大王解释,免得牵连家人。”
他口中的“家人”,自然是指程不换的妻儿老小,见沈烈如此仁义,程不换闻言,感激涕零,不停地向沈烈执礼致谢。
不久,赵岩奉命接管军营,沈烈这才知晓“厚礼”的来龙去脉。
“沈烈!”赵岩语气倨傲,“大王命你即刻赶赴渔阳,与契丹和谈,可你的属官竟敢违抗王命,私自潜逃,已是死罪!你驭下无方,罪责难逃!”
赵岩此番前来接管驻跸台大营,身份自然是主帅,态度上少不了颐指气使,“除了你的本部兵马,本帅再调拨五千兵力给你壮胆,但你务必要与阿保机和谈妥当,使其退兵。”说着,他冷笑一声:“若谈不妥,你就别回来了,死在渔阳吧!”
这番话冰冷刺骨,眼中更带着几分幸灾乐祸。
然而,朱全忠的原话并非如此。
当时,朱全忠只是沉声道:“你告诉沈烈,此行责任重大,务必竭尽所能,否则…” 根本没有斥责的话,更没说过让沈烈死在渔阳。
向契丹示弱,本就是无奈之举,也是下下策,朱全忠心里极不甘心,也极不情意。既然没筹到厚礼,索性也就不送了,能谈就谈,谈不拢就打,只要沈烈能拖住契丹军,阻其南下,待眼下战事结束后,朱全忠决定亲自领兵北征,一举荡平契丹,彻底消除北方之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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