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秋的风裹挟着草木清香,轻轻拂过军营,几片早凋的树叶随风卷入帐帘内,打着旋儿落在沈烈的靴子旁。
“小子,好好的,你惹他做什么?”
贺瑰盘腿坐在矮几旁,粗糙的手指摩挲着腰间佩刀的铜饰,已是榆桑榆之年的老将鬓角已染霜白,一双虎目却依旧炯炯有神,此刻正带着几分责备看向沈烈。
在他看来,赵岩的身份特殊,而且深受梁王重视,即便不攀附,也没必要招惹。
“我哪有惹他,分明是他自己小心眼儿。”
沈烈拾起靴子上的一片叶子在指间捻转,,嘴角带着三分笑意,却又故意撇了撇:“难道我说错了吗?若不是大王的女婿,他凭什么跑到军中威风?吃软饭不丢人,我又没笑话他,至于翻脸吗?”
“哈哈…”
贺瑰突然大笑,抓起案上的蒲扇猛摇几下,见白的胡子随着笑声颤动:“你小子这张嘴啊!当年在汴州时怎不见你这般伶牙俐齿?真是让天雷劈坏了德行!”
一旁的李愚闻言,望向沈烈,略微蹙眉,眉间依旧带着思虑的纹路,随后他推了推头上的幞头,开口道:“梁王此番要我们与契丹和谈,无异于与虎谋皮。阿保机十万铁骑陈兵边境,怎会因三言两语退兵?”
沈烈苦笑:“说的也是,已经是嘴边里的肉,人家怎么可能舍得松口?要是真能靠一张嘴就能说动阿保机退兵,天下哪里还会争的你死我活,早就太平盛世了。”喝了一口凉茶,沈烈摆了摆手,“我可没有张仪那种游说之术。”
贺瑰放下蒲扇,捋着斑白的胡须捋须,说道:“依我看,大王的意思恐怕不在和谈上,谈的成自然是好,要是谈不成…咳咳!”
他忽然咳嗽起来,夏鲁奇连忙递上茶水。
沈烈将手中落叶碾碎,碎屑从指缝簌簌落下:“我看大王本就不指望和谈成功,最终还是要打,只能以战止战,守住渔阳。”
贺瑰喝了两口茶放下茶杯说道:“打,是正理儿,可只给五千兵马…”他摇了摇头,“即便算上你手里的兵力,兵力也不过万,不好打呀。”
夏鲁奇从旁说道:“是啊,阿保机此番领兵数万,而且还以骑兵居多,不等咱们靠过去,人家就冲过来了,契丹军骑真要是硬冲袭扰,恐怕咱们营盘都扎不住…”
帐内一时沉寂。李愚轻叩桌面的手停了下来:“烈哥儿,你今日招惹了赵岩,恐已埋下祸根。”
仿佛印证他的担忧,亲兵入账,拱手帐外禀报:“将军,赵招讨有令,已将五千兵马调拨完毕,命我军即刻开赴渔阳!”
“看看,真是怕什么来什么。”
李愚望着沈烈苦笑,“你是真不应该惹他,如此雷厉风行,分明就是急着送我们上路。”说着,他又看向贺瑰:“赵岩初来军中,抽调兵力竟如此迅速,甚至都未与贺将军做过商讨,也不知抽了哪些弊车羸马给我们。”
这正是李愚的担心所在。
如果赵岩出于报复,抽调的五千兵马良莠不齐,尽派老弱病残,此战更为凶险,别说救援渔阳城了,自保都难。
沈烈反应过来,也不禁担心起来。
贺瑰更是如此,两道粗眉紧蹙,猛然起身,说道:“走,先去看看他到底抽调了哪些人,若真是怀诈刻薄,老夫帮你找他理论。”
众人来到校场时,暮色已笼罩四野,只余天边一抹暗红的晚霞,像是凝结的血色。
“他们就是赵招讨调拨的精兵?”
校场上,歪歪斜斜站着兵卒,在暮色中显得格外萧索,贺瑰见状,声音突然拔高,猛地攥紧刀柄,指节发白。
一个伤腿未愈的老卒正扶着长枪咳嗽,单薄的衣衫在秋风里凌乱不堪,旁边站着几排面黄肌瘦的年轻军卒,铠甲松垮地挂在身上,活像挂着铁皮的稻草人。更远处,许多头发花白的老兵蹲在地上,正用豁口的陶碗分着半瓢浊酒。
“马匹呢?”
夏鲁奇突然问道。
众人这才发现,所谓的军骑,不过是十几匹瘦马,正耷拉着脑袋,肋骨根根可见,一匹带伤的灰马突然前蹄一软,竟跪倒在地,激起一片尘土。
李愚弯腰拾起地上一柄生锈且甭了刃口的横刀,苦笑道:"赵招讨这是把各营要扔的破烂都搜罗来了。”刀身的锈迹中带着,轻轻一掰竟断成两截。
这时,之前那个叫吴皋的老卒走上去,面露苦涩地走到沈烈面前,递上一卷文书:“将军,这是调拨的军械清单,请您阅查。"
沈烈皱眉接过文书,展开一看,冷笑出声:“弓五十,箭二百,甲胄三百领,真是不少!”
随后,他望着校场上这群老弱残兵,突然想起什么,疾步走向粮车。苫布刚掀开,一股霉味扑面而来,他抓起一把粟米,指缝间簌簌落下许多糠秕和砂石。
“将军...”
吴皋突然跪下,“弟兄们知道是去跟契丹人拼命,弟兄们不怕死,可这...这与送死有何不同啊!”话未说完,老泪已纵横在那张沟壑纵横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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