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上元,宫城之中,灯火璀璨,辉映如昼。太液池畔,琼楼玉宇,丝竹管弦之声不绝于耳。内里设下大宴,群臣毕至,歌舞升平,好一派繁华盛景。
乐师之列,陈兴伏身其间,指下琴音未绝,心头焦虑却似野草疯长。他方才巧施妙手,避过几轮严密的盘查,如今身在宴厅,表面镇定自若,实则五内如焚。目光流转,穿过层层叠叠的歌姬舞袖,越过觥筹交错的案几,紧紧锁定了那高坐首席、面带得意的来俊臣。此人今日意气风发,仿佛全然不知死期将至,又或者,正因有所恃,才如此张扬?陈兴紧了紧藏于袖中的短匕,只待时机。
宴厅之中,氛围炽烈,舞姬们身段妖娆,轻纱漫舞,似乘风而行;乐师们各展绝技,箜篌声如泣如诉,琵琶音急促有力,合奏出令人沉醉的华章。臣子们推杯换盏,笑语晏晏,仿佛置身于人间仙境,俗世烦忧一概抛却。唯有陈兴,身处这喧嚣之中,却感受彻骨的寒意,耳畔虽是乐音,心中警钟已然敲响。
忽闻近旁低语传来,似两名内侍借着奉酒之机,在角落窃窃私语。其一人压低嗓音,语气透着不易察觉的惊惧:“你可听闻?近来宫中似有不宁之兆,风声鹤唳,总觉将有大事发生。”
另一人闻言,好奇心胜过恐惧,连忙凑近:“哦?此话怎讲?莫非是那前几日御花园中突现的怪石?还是传闻夜半有黑影在宫墙游荡?”
“非也,非也!”先前那内侍环顾四周,眼神飘忽,神色更显不安:“那些皆是虚无缥缈之事,不足为虑。吾所言者,关乎朝局,关乎——” 他声音一顿,压得更低,几乎只有身旁的同伴和五感敏锐的陈兴能捕捉到,“——关乎那来御史!”
来御史?陈兴闻言,指尖微颤,琴音险些错乱。他屏息凝神,竖耳倾听。
“来御史?他如何了?” 那内侍追问,眼中闪过一丝难以置信,“他如今圣眷正隆,权势滔天,谁人敢与他为难?”
“非是旁人与他为难,乃是他欲与——” 前者说到此处,忽又止住,似觉失言。过了片刻,才艰涩地吐出下文,字字如石,砸在陈兴心头:“——与那至尊为难!吾偶然听得,他似是与朝中数位重臣暗中勾连,意欲行那大逆不道之事,推翻圣驾,另立新君!”
如一道霹雳划破夜空,陈兴心中巨震。他本以为此行不过是手刃一奸佞,却未曾料到,自己竟在这关键时刻,无意间窥破了一个正在酝酿中的惊天阴谋!这等谋逆大罪,一旦事发,必将血流成河,生灵涂炭!
那内侍又道:“听闻他们已筹谋多时,只待一个‘合适’的时机动手。或许就在这宴席之上,或许就在不远的将来……总之,这大唐的天,怕是要变了。” 他说到最后,声音已微不可闻,带着深深的恐惧和无奈。两人又交换了几个眼神,便默契地闭上嘴,继续他们卑微的差事,仿佛刚才的一切从未发生。
然而,这短短几句低语,却在陈兴心湖中掀起了滔天巨浪。他握着匕首的手,不再仅仅是为完成使命而紧握,更添了一层沉重的犹豫。杀,还是不杀?这个简单的任务,忽然变得复杂无比,牵扯到了他从未敢想象的层面——历史的走向。
若依命令行事,此刻杀了来俊臣,固然能完成组织交付的使命。但正如那内侍所言,来俊臣并非孤立存在,他背后有着一个庞大的阴谋集团。一旦来俊臣暴毙于此,这个尚未完全成熟的阴谋很可能提前暴露,引得朝廷上下鸡飞狗跳,党羽惊慌失措,或狗急跳墙,或作鸟兽散。这固然可能挫败他们的图谋,却也可能引发难以预料的大乱。女皇武则天虽已是垂暮之年,然其手段铁血,威势犹在。阴谋一旦提前暴露,她会如何处置?是雷霆镇压,株连九族,引得满朝腥风血雨?抑或是反被奸人利用,致使局面失控,神器易手?
更何况,历史自有其脉络,如大河奔腾,自有其流向。来俊臣之存在,或许正是这股洪流中的一段支流,其所参与的阴谋,或许正是某个历史转折点的伏笔。自己此番穿越时空而来,身负“维护历史”的使命,又怎能轻率地挥动手中之刃,去斩断那看似罪恶却可能符合“天道”的线索?
“如果我现在杀了来俊臣,这个阴谋可能会提前暴露,” 陈兴心中暗忖,语气带着一丝难以觉察的挣扎,“这将打乱其既定布局,引发朝中大乱,甚至可能影响到武则天的统治根基,进而,无可挽回地改变唐朝未来的历史进程。这与我‘维护历史稳定’的任务宗旨,岂非南辕北辙?可如果不杀他,吾奉命而来,任务无法达成,又如何向组织复命交代?吾所背负的,不仅是个人的安危与使命,更是整个历史的沉浮啊!”
他深知,蝴蝶振翅,亦能引发万里之外的飓风。何况是刺杀朝廷重臣、搅动谋逆漩涡这等大事?任何一个微小的变动,都可能在历史长河中引发难以预料的连锁反应,最终导致的面貌,或许是他连想象都无法企及的。他必须慎之又慎,在完成组织任务与维护史册定轨之间,找到那个比刀尖还要狭窄的平衡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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