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谨记大王教诲。"李明衍低头应诺,心中却暗自琢磨秦王话中深意。
"治水之事谈完了,寡人与你闲叙片刻。"秦王忽然语气轻松,仿佛从一个雷厉风行的君王瞬间转变为一位平易近人的小友,"你在蜀地兴修都江堰,又来关中主持郑国渠,当有不少见识。对于这天下,你有何见解?"
李明衍知道,这绝非闲聊,而是秦王在试探自己的政治立场。作为穿越者,他对秦国统一六国、结束春秋战国分裂局面的历史意义再清楚不过。但在此时此地,他必须谨言慎行。
"回大王,"李明衍斟酌着字句,"臣才疏学浅,对国家大事不敢妄议。然修水之道,倒可见些端倪。"
"哦?且说来听听。"秦王来了兴致,身体微微前倾。
"周室势微,列国林立,互不统一。"李明衍娓娓道来,"以水利而论,每国各自为政,或独享上游之利,或忍受下游之患,很难从整体考虑。这是小国分治之弊。"
秦王眼中精光大盛,示意他继续。
"然一国之水系,本是相连相通,理应统筹规划。"李明衍越说越有底气,他以都江堰和郑国渠为例,阐述了统一治水的重要性,"若天下归一,则可上下游协调,东西南北统筹,水患必减,水利必增。"
秦王猛地拍案而起,眼中闪烁着难以抑制的兴奋:"李卿所言,正合寡人心意!"
他大步走至殿中央,声音低沉而有力:"自战国以来,诸侯林立,连年征战,生灵涂炭。这八百年的周朝分封制度,已成天下大患!寡人夙愿,便是终结这混乱分裂之局,建立一个大一统的王朝,使天下归于一尊,四海升平!"
"然而..."秦王的声音忽然低落下来,眼中锐光转为沉思,"这理想与现实相距太远。自周武王分封诸侯以来,已有八百余载。分而治之的格局如同山河般固化,早已深入人心骨髓。"
嬴政负手踱步,目光投向殿外远山,仿佛能穿透空间看到那分裂的大地:"众人皆以为天下分立乃是常道。周王室虽衰,然'礼乐'的虚名犹在,一旦秦欲一统天下,必被斥为'僭越逆天'。"
他转身,眼中闪过一丝罕见的疲惫:"各国存续已数百年,根深蒙固。齐国重商贸,楚国尚巫风,燕赵尚武,韩魏重农。各有各的文字、度量、车轨、法度。甚至秦人若入他国,也如入异域。"
嬴政声音低沉而坚定:"天下诸侯,皆有数百年国祚。其王族、贵胄、世家,皆不愿见国土沦丧。即便灭其国,其民心犹存,其士族犹在,其地方势力盘根错节。"
他双手猛然握紧,如攥着那难以捉摸的天下局势:"更难的是,连寡人自己的朝中重臣,亦多有异议。有者与六国贵族联姻,有者与列国商贾利益交织,有者仅因循祖制而反对变革。那些老臣常说:'自古以来,天下分治,何必强求一统?'"
嬴政的目光转向李明衍,锐利如刀:"李卿可知,自古天下,未有真正意义上的大一统。即使周天子全盛之时,诸侯国亦各自为政。寡人欲行此无前例之大事,就如同在茫茫大海中开辟一条从未有人走过的航道。"
他的声音中透着深沉的孤独:"当寡人站在甘泉宫最高处,能远眺六国之地。那些被山川割裂的土地,那些因战乱而荒芜的田园,那些被不同旗帜分割的村庄...寡人每每思之,夜不能寐。"
"三代以降,诸侯林立,战乱不休。百姓颠沛流离,民不聊生。而那些既得利益者却安居于高台之上,醉生梦死,视苍生如草芥。"嬴政双拳紧握,眼中燃起熊熊烈火,"寡人欲改变此局,却如巨石逆流,万难前行。"
他目光灼灼地看着李明衍:"李卿来自远方,无党无派,又精通水利之术。你能明白水之道,当能明白治国之道。今日所言'统筹水系'之论,更是一语中的。"嬴政声音忽然激昂起来,带着期待与渴求:"可否详述,这'大一统'对水利有何益处?"
嬴政的眼神中既有君王的威严,也有求知者的热切,更有改革者的孤独。他仿佛看到了李明衍身上某种超越时代的气质,某种能够理解他宏大抱负的共鸣。
李明衍听得心潮澎湃。他站在历史的转折点上,亲耳聆听着即将开创中国两千年大一统格局的秦始皇畅谈理想,这种机遇何其难得!
思绪如潮水般涌来,李明衍望向殿外的苍穹,内心无比感慨。自那场莫名其妙的机缘将他冲到这个时空以来,他就像一片无根的浮萍,被命运的浪潮推向未知的方向。他曾无数次在夜深人静时扪心自问:我为何会来到这里?我的存在有何意义?又有什么样的力量能够回到原本的世界?
从都江堰、到现在的泾水之渠,他像是被裹挟着向前,从未真正有过选择的机会。每一次,他只是凭借着现代工程师的本能,解决眼前的技术难题,却始终不明白自己在这段历史中扮演着怎样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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