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钧钰呼吸一滞,慌忙将暖炉塞进她掌心:“想着...想着若是秋闱得中,定要请旨去北境探望我父亲,到时候他须得赶回来吃喜酒才是...”
话到半途又懊恼似的咬舌,急急补了句:“自然要先问过你的意思。”
车帘被风掀起一角,露出城外漫山遍野的桃夭。
桑知漪望着少年紧绷的侧脸,忽然忆起前世白怀瑾也曾这般陪她踏青。只是那时满山春色皆成了权谋的陪衬,哪似此刻,连飘进车舆的花瓣都透着甜香呢。
青帷马车碾过最后一块城砖时,柳氏绣着缠枝莲的袖口在晨风中晃了晃。
谢钧钰勒住缰绳,银鞍上镶嵌的蓝宝石映着朝阳,晃得桑知漪眯起眼。
“姑娘当心石阶。”丫鬟捧着脚踏过来,桑知漪葱白指尖才搭上车辕,忽听身后传来马蹄轻叩。
桑知漪掀起茜纱帘,见谢钧钰正用马鞭挑开横斜的枝桠。
“要不要...”谢钧钰话到嘴边又咽下,握着缰绳的指节发白。
他记得半月前教她骑射,少女腰间蹀躞带勒出的红痕三日未消。
桑知漪捻着裙角金线绣的蝶恋花,忽将罗帕掷出窗外。素绢飘飘荡荡落在谢钧钰的肩头。
“谢公子是要请我共乘?”她歪头轻笑,发间累丝步摇扫过颈间珍珠璎珞,“可惜我怕摔。”
谢钧钰挺身而立,神情庄重而恭敬,诚恳地面向一直掩着嘴偷笑的柳氏道:“夫人请放宽心,待上香祭拜完毕,定会将漪儿安然无恙地护送回家。”
“好。”柳氏闻言,露出满意的笑容,微微颔首。目光追随女儿轻盈的脚步,只见她踏上凳子,优雅地登上马车。
车轮滚滚,蹄声哒哒,马车辚辚驶向城东,渐行渐远,直至消失在视线之外。
柳氏这才缓缓转身回府。
古刹钟声荡开山间薄雾时,谢钧钰扶着桑知漪下车的掌心沁出薄汗。
这位置太过暧昧,惊得他慌忙撤手,却见桑知漪提着月华裙裾,笑眼弯成新月:“公子是要牵着我,还是让我牵着公子?”
山风卷着菩提叶掠过她鬓角,谢钧钰盯着那缕不安分的青丝,喉结上下滚动。
等他回过神时,自己的玄色披风已经裹住少女单薄肩头,掌心还攥着半截杏色披帛。
“谢钧钰。”桑知漪忽然踮着绣鞋凑近,指尖抚过他滚烫的耳垂,“你这里...”温热的呼吸混着茉莉头油香扑在颈侧,“落了一瓣辛夷花。”
谢钧钰浑身僵直如拉满的弓弦,腰间鎏金蹀躞带上的云纹玉扣叮咚作响。
桑知漪恶作剧得逞般后退半步,却被他突然握住手腕。常年握剑的粗粝指腹擦过腕间翡翠镯,激起一阵战栗。
“在下失礼。”谢钧钰声音哑得不像话,掌心却诚实地收紧。
少女柔荑陷在他指缝间,像块捂不化的羊脂玉。直到桑知漪轻呼痛才慌忙松手。
山雀扑棱棱掠过树梢,惊落露珠点点。
桑知漪忽然将指尖挤进他虚握的拳中,十指相扣的刹那,谢钧钰听见自己心跳震碎了满山梵唱。
“这样可好?”她仰起脸,杏眸里盛着破碎的晨光。
谢钧钰望见自己的倒影在她瞳仁中摇晃。
……
三清殿外春阳灼灼,白怀瑾却似披着满身霜雪。
他望着十步开外那对璧人交握的双手,喉间泛起铁锈味——明日便是殿试,此刻他本该在府中温书,却鬼使神差尾随至此。
青石阶上落着细碎槐花,桑知漪绣鞋踏过时,浅碧裙裾扫起几片残瓣。
谢钧钰俯身替她拂去鬓间落英,她仰头轻笑的模样刺得白怀瑾眼眶生疼。
前世这个时辰,她该在太清宫为他跪香求符。
“怀瑾哥哥定能高中状元!”记忆里少女攥着符纸追到书房,鼻尖还沾着香灰,“我在三清像前诵了整部《道德经》......”
那时他是怎么回应的?
白怀瑾盯着自己空荡荡的掌心。哦,是了,他随手将符纸压在砚台下,转头便忘了个干净。待殿试后想起时,只余半张被墨迹浸透的残符。
“施主请留步。”
小道士清越的嗓音惊破回忆。
白怀瑾看着那道鹅黄身影跪在蒲团上,三炷线香在她指尖明明灭灭。谢钧钰学着她的模样叩拜,目光却始终流连在她侧脸。
供案上铜铃轻响,小道士捧着朱漆木盘趋近:“此符需置于枕下。”
“给我罢。”谢钧钰截过符纸,玄色荷包上银线绣的并蒂莲刺痛了白怀瑾的眼。
前世桑知漪也绣过这样的荷包,被他以“有碍观瞻”为由压在箱底。
青玉阶下的阴影里,白怀瑾将指节捏得发白。
他眼看着桑知漪踮脚为谢钧钰系上荷包。
“这位施主......”香客的窃语飘入耳中,“莫不是来捉奸的?”
白怀瑾猛然惊醒。
四周探究的目光如芒在背,他这才惊觉自己已跟着那两人绕遍三清殿。
谢钧钰扶着桑知漪跨过门槛时,绣着缠枝纹的袖口与她的披帛绞在一处,宛如月老祠里解不开的红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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