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浸染伏龙古意的青铜剑鞘,在剑威冲击与白芒洗礼下,早已失去古朴沉蕴。布满焦黑锈蚀斑点的剑身,“啪嚓”一声脆响,自剑柄处彻底断裂。前半截如僵死铁鱼,沉重砸进船舱冰冷泥水!只剩半截焦黑扭曲的剑柄遗落。
“噗—!”
谢三爷挺立的身躯猛然剧晃。
一口粘稠暗红的鲜血狂喷而出,星星点点洒落湿透衣襟和散落的古旧铜钱。那浑浊坚毅的眼球,最后一丝光彩彻底熄灭,唯剩无边疲惫空茫。
他的身体如同被抽走脊梁,软软缓缓向后瘫倒,重重砸在冰冷湿滑污水浸透的船板上,泥浆四溅!
“三爷!!!”
郑怀仁被巨响惊醒,失魂落魄扑了过去。肥胖身体砸在泥浆中也顾不上,手忙脚乱半扶起气息微弱、污血泥浆满身的枯瘦身体,肥手探向鼻息——冰冷微弱,如风中之丝!
郑怀仁喉中发出濒死野兽般的哽咽!
脸上肌肉扭曲!
他猛抬头,对着船尾泥塑木雕般惊魂未定的警员嘶声咆哮,声音破音带着前所未有厉色:
“还愣着挺尸嗦?!开船!回城!快——!”
——————
半月之后。
成都府警署深处,那间终日弥漫劣质雪茄烟气的办公室。
郑怀仁肥胖身体陷在宽大的楠木圈椅里,油亮椅背包浆沾满污渍。没抽烟。面前黄杨木大桌正中,只静静摆着一份墨迹半干的卷宗文件。
案名:《锦江湖广商会“老四”特大团伙文物走私案暨系列成员异常死亡事件调查报告》
“……经侦查认定,主犯张四(绰号“老四”),纠集社会闲散人员长期在锦江、岷江水域秘密打捞、贩售来源不明古物(多涉金银制品),引发团伙内讧…疑因分赃不均与非法打捞活动长期浸染深水区域,导致张四及其部分骨干成员精神受创,罹患‘惧水恐物症’并发严重癔症幻想攻击症状…为掩盖罪行并转嫁其精神错乱诱发的杀人行为…虚构散布沉银索命谣言……最终致使盐市口米商周福贵等七名无辜市民因恐慌逃避‘老四’团伙内部残杀而意外溺毙……”
“……缴获涉案物品清单:1. 生锈沉船铁锚一件(来源不明)。2. 残损铁链数段(来源不明)。3. 零散古旧铜钱(非涉案财物)拾捌枚。4. 严重锈蚀、无明显价值金属块(疑为普通铸锭残片)大小共叁块…已登记封存,将于三日内上缴省府财政厅文物管理处……”
卷宗下方,潦草中强撑官威地签着“警署特派专员郑怀仁”。
落款旁,一枚模糊如血滴的鲜红印章狠狠按上,堵死了探究的目光。
办公室角落铜痰盂边沿,躺着一块沾满泥污、扭曲变形的巨大灰白银疙瘩——那是龙王庙废墟淤泥深处挖出的最大沉银!
它未被列入清单。银面那“西王赏功”印记,早已被硬生生磨刮得深凹混乱,只余浓烈铁腥刀刮痕迹和一丝冰冷死寂。
郑怀仁肥胖指尖无意识敲打桌面,笃笃空响。
窗外细雨沙沙敲打油纸窗棂。
目光越过窗缝雨线,投向警署后门湿漉漉通向破落客栈的小巷深处。
三天前,那个被老船夫杨三背进城、被药铺郎中几乎判死的枯槁身影,就在那里悄无声息消失了,连床头的药渣都未曾留下。
如同沉江银锭,无影无踪。
“报告长官!南郊又捞上来一段锈铁链子!”
年轻警员推门而入,腋下夹着滴泥水的破麻布包裹。
郑怀仁肥厚眼皮猛跳。身体下意识弹直几分,看清只是些沉船烂铁,才缓缓塌回椅上,脸上挤出疲惫厌烦。
“甩库房去!找张破油布盖上,省得看了背时。”
挥了挥厚实手掌,如同驱赶苍蝇。
办公室里重归沉默。窗外雨声如细小鬼魂在泥地里爬行。
——————
又是一年。春去秋来。
锦江流年,浊水汤汤。
盐市口周记米铺换了字号。草市口溺死王三麻子的宅院塌了半边墙,渐被野草淹没。
茶馆闲谈,从盐帮厮杀转到了东洋枪炮和军阀旗幡。那些离奇旱地淹死案,如泥尘混入旧日传说,被柴米油盐的琐碎压平。
唯有锦江依旧。
每当浑浊春汛或秋洪卷过江滩,冲垮堤岸,在泥滩翻腾起沉积的腐泥朽木、死鱼枯骨时。
总会有人在退水的泥滩,某个被江水打磨光滑的石缝里,捡到一两块灰扑扑、沉甸甸、形状怪异的金属块子!
握在手里冰凉刺骨,不似寻常铁器。边缘粗糙布满凹点,有些似乎还残留模糊扭曲的刻痕,似鸟兽又似水纹,在浑浊阳光下泛着诡异黯淡的灰白光泽!
每当有人捏着这冰凉物事,眼中露出犹豫贪婪时……
总有一个上了年纪、胡子拉碴、围在破桌边喝茶的船夫或扛夫,“嗤”地冷笑一声,粗糙陶碗重重顿在油腻桌面上!
“嘿!发横财喽?老哥,嫌命长嗦?”
船夫斜睨着眼,风霜刀刻的脸上扯出个似笑非笑的表情,眼神里是深切的忌讳与后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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