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啥子意思喃?”拾宝者被刺得一哆嗦。
“水打街的龙王老爷还没走远喏!”旁人立刻压低嗓门接话,声音带着畏惧,“莫乱碰!那是沉船的‘买路钱’!喂白龙王的!”
“白龙王?”拾宝者脸色微变,想扔又舍不得。
“可不是!”
船夫猛地灌了一口粗茶,茶水顺枯裂嘴角流下,“草市口盐记的王三麻子!南门绸缎庄的小开!还有……盐市口那位米铺周老板……嘿!哪一个不是摸过这种水底捞上来的背时货?”
船夫凑近一步,带着粗茶烂菜气息的声音压得更低,如同鬼语:“都淹死喽!在屋头干干爽爽的地面上……活生生呛满了浑水!口鼻里堵满烂河泥!听说是‘白龙王’……顺着这亮闪闪的‘买路钱’……半夜摸上门来……索命哩!”
拾宝者如遭电击!那冰凉物事“噗”地掉落脚边泥地!
船夫不再看他,吸溜着浑浊黄水汤,望向窗外奔流的锦江浊浪,浑浊眼底深埋着麻木而浓烈的畏惧,低声哼道:
“水底下的东西……碰不得!那是龙王老爷……留给水下阴兵的吃食!动了?就得把你自个儿……连魂带命……填进去当替身鬼哦!”
那东西最终被一脚踢回浑浊江浪,消失无踪。围观者如躲瘟神散走。
关于“水底沉宝与白龙王索命”的烙印,如江水浸泡的苔藓,深附河畔人记忆,湿滑冰冷难祛。
新生命在岸上繁衍,但这幽深禁忌随江水奔涌不息,如影随形。
——————
又是一年。锦江泛滥。
浑浊洪峰打着旋,裹挟着上游冲刷下的枯枝败叶、死物腥腐,啃噬两岸松软堤岸。
洪水退后,城南郊荒僻的野滩涂积满黑淤泥,散发着浓重的腐殖土水腥气。
几个光脚丫挽裤腿的孩子,在泥滩的洼陷和水草根处踩着冰凉滑腻的淤泥玩闹。
“嘿!快看!这是啥?”缺颗门牙的瓜皮头男孩兴奋叫着,沾满黑泥的手从一片发臭水藻下,抠出一块小半个鸡蛋大小、边缘却透着圆润的灰白金属块。
沉甸甸的,灰白黯淡。另一面坑洼处残留几道扭曲刻痕,像水波,又似爪子。
“哇!是银子不?”扎羊角辫的小丫头凑近想戳。
“屁!银子是白的,亮闪闪!这个像石头。”瓜皮头撇嘴,在破裤腿上蹭蹭污泥,眯眼看了又看。他举起它,对着浑浊天空细辨刻痕,咧开豁牙嘴,哼起一段破碎古怪的调子:
“……江底下哟……沉船船还在……金哩银哩没人捡……莫去捞……捞了喂……喂大龙老爷……填肚……肚肠哟……呜哇……填肚肠……”
孩童清亮细嫩的声音,在呜咽江风和泥腥气息中,被风揉碎拉长,无端透出股令人脊背发凉的诡异。
呜咽江风拂过滩涂,卷起细小泥屑。
远处稍高的江岸边。
一座临江而建、摇摇欲坠的老旧木茶楼,在暮色江风中歪斜矗立。
二楼角落,那处凭窗的破旧隔间。
一只青筋虬结、布满厚茧如同古树老根的手掌,搭在污黑油腻的窗沿边。
桌上粗陶茶碗里,深褐色的茶汤早已冰冷。一碗黄褐色的老鹰茶搁置许久,没滋没味。一把积满陈年烟灰的旧式黄铜旱烟枪,靠在窗棂上,烟嘴被磨砺得油亮如玉。
窗外,锦江浑浊奔涌,流得无声无息,如同巨大永不停歇的黄褐色裹尸布,滚滚东去。
那只搭在窗沿的手掌缓缓收回。
布满深沟的手背无声探向桌角那冰冷的铜烟杆。
食指与拇指捻起它,动作迟缓沉稳,似有千钧之重。紫铜烟锅内,凝固的厚实烟灰随着动作微晃。
烟锅凑近干瘪开裂的嘴唇。
目光却越过茶楼破旧的栏杆,越过荒凉泥滩上模糊嬉闹的孩童身影,越过那片哼着诡谲童谣、在泥水里翻捡“宝贝”的洼地……
最终!
那浑浊如深潭的视线,死死落定在无穷无尽、奔流不息、永无休止、裹挟着泥沙与秘密沉潜无声的锦江洪流之上!
浑浊眼底的微光掠过水面漂浮的断枝与污秽泡沫。
那眼神沉静,枯寂。
如同沉淀三百载江底的黑泥。
如同看尽滔滔浊浪冲刷不尽的人心幽壑。
最终,
混灭成了深不见底的疲惫荒凉。
无数沉船尸骨被吞没在记忆深处。
万千溺魂呻吟被奔流的涛声掩盖。
那捻着烟杆的枯槁食指,终究没有去点火石。
黄铜烟嘴在干裂的唇边停留片刻。
枯井般深邃的眼窝边缘,松弛褶皱微微抽搐了一下。
终究。
发出一声微不可闻的叹息,仿佛从时间尽头流淌而来,混尽了人世兴衰与天道轮回。
叹息声很轻,出口便被窗外江风猛地卷走,揉碎在锦江无垠的奔流浊浪声里,无声无息。
窗外。
江水依旧浑浊,沉重,奔涌不息。泛着铅灰色、如同沉船朽铁般的光泽。
它不因叹息停留,亦不为传说改道。只沉默地吞咽着泥沙,卷携着秘密,永不停歇地向着更幽深广漠的尽头流去。
终
(第二卷《江殒万镪》结束,接下来开启全新的第三卷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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