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一彪炸雷般的吼声泼进凝固的恐惧。
“稳住骆驼——”
这示警在排山倒海的黑色狂潮前微不足道,瞬间被天地翻覆的轰鸣吞没。
那不是风。那是凝固了整个黑沙海的亿万怨魂在咆哮。黑色浪潮如天穹塌陷,泼墨般的漆黑压顶而至。这是污血干涸的沉渣黑,带着铁锈和坟土混合的窒息腥腐气,兜头浇下。
视线所及的人、骆驼、怪石、沙丘,瞬间涂成扭曲挣扎的黑影,如墨池中狂乱的蝼蚁。
王墨之僵在原地。耳畔诡异的呜咽惊疑未消,眼前景象已撕裂他的认知。
那根本不是风。是以毁灭蛮力聚合的黑色巨拳,卷着千万斤滚烫沙砾狠狠砸在所有人脸上身上。每粒沙如烧红铁砂,噼啪撞在皮肤上火辣辣疼。
口鼻眼耳瞬间被黑沙灌满堵塞刺痛。呼吸成了奢侈,喉咙塞进滚烫砂纸般撕心裂肺,铁锈的甜腥涌上。眼镜片被劈啪打糊,只剩模糊斑点光影。
“呜——嗷嗷——呜呜——”
风声。鬼哭。
尖啸、嘶吼、绝望呜咽混成混沌噪音场。是传说中被活埋的西夏精兵哭号。血祭亡魂的尖啸。抑或风蚀孔隙应和死神。王墨之无法分辨。
只觉无数冰冷尖锐带毒的碎片狠钻耳朵,撕扯耳膜,撞击颅骨,要搅碎他理智。纯粹冰封骨髓的恐惧如毒藤缠死四肢,扼断心跳。
“咳咳。救命——”
“驼。骆驼惊了。”
濒死的嘶喊在黑色狂潮中断续迸发。温顺的老骆驼彻底疯了。巨大的黑色眼珠映着翻滚墨天,充满无理智的终极恐惧。“昂——”凄厉惨嚎中,一头公骆驼前蹄扬起,带着同归于尽的疯狂狠命蹬踹。
“哐啷。”背上沉重木箱如纸糊玩具甩脱粗绳滚落,半截被狂涌黑沙吞没。牵引的驼夫被骆驼头槌撞中脑袋,破布袋般飞入黑色风幕。
另一边更凄惨,一雇工拽缰绳时被受惊骆驼拽个趔趄。骆驼惊恐后踢,“噗”的闷响。骨裂声被风沙掩盖,那人胸膛诡异地瘪下,口中喷出温热液体瞬间凝成污秽泥浆。未及惨叫便被狂风吹飞,狠狠掼在尖锐岩体棱角上。“咔嚓。”刺耳碎裂后声音淹没。黑沙如嗜血蚁群覆盖上去,迅速勾勒成微微隆起的人形沙包。
死亡。崩溃。就在眼前。
胡一彪眼糊沙火辣辣地疼,却被逼出十倍血性。他死眯着眼,眼角撕裂渗血丝。身体死顶狂暴气流如激流磐石,双臂用尽全力扒拉身边一切——惊驼鬃毛、滚落木箱边、晃动的岩石。他不能倒。倒即死。如逆流蛮牛在黑色泥沼挣扎,躲闪盲目的致命蹬踏,朝王墨之单薄模糊的轮廓艰难突进。
那个叫嚣的矮壮汉子已成吓破胆的鹌鹑,死抱岩基凹陷处,指甲抠进沙土石缝淌血不觉。狂风揪他脑袋往冰冷岩体撞。咚咚。咚咚。死神的鼓点。脸血肉模糊,鼻子塌陷,血沙糊面。每撞都发出野兽死前呜咽。想喊想挣,却被风扼喉钉在岩石上做风抽的鞭子。
“给老子过来。”胡一彪挪到王墨之旁。他看不清,靠听声辨位。一模糊身影蜷缩抱头。他闪电般探出铁钳般大手,五指狠抠王墨之后背棉布外套。“刺啦”一声衣服撕裂半边,蛮力毫不松懈借风势猛拽。
“啊。”王墨之被无可抗拒的巨力拽离死亡边沿,后背剧痛,风筝般腾空摔在胡一彪身旁凹坑里。冰冷沙灌脖颈刺骨寒意,让几停的心狠狠抽搐,骤然恢复几分意识。他本能蜷缩,剧咳弓成虾米,涕泪横流混着血丝沙尘。
就在这时。
一阵沉闷压抑的怪响贴着地面传来,硬生生撕开风沙嘶吼钻入胡一彪耳膜。
那声音像极度厚重淤泥里鼓腮吸气,又像巨大湿漉漉肺腔吞吐浑浊腐败空气——“吭哧…嗬呃…吭哧……”
不似风声。带着黏腻冰冷的生命感,汗毛倒竖的湿滑气息。仿佛无形之物正贴着狂卷黑沙地,在惨嚎喧嚣掩护下迅捷搜寻“食物”。
“谁。”胡一彪暴喝。声音瞬间被鬼哭狂风吞没。
“老萨头。老萨头哪去了。”驼夫赵五惊恐变调带哭腔。
向导老萨头。胡一彪脑子嗡的一下。碎片记忆冲撞:沙暴骤起时,老萨头似乎还拽着惊驼缰绳。此刻,那位置连同人影消失无踪,只剩呜呜作响如地狱旋涡的黑色通道。
远比严寒刺骨的冰冷寒意从尾椎骨窜上胡一彪天灵盖。他清楚记得,黑沙暴前,正是老萨头以耳语音量念诵当地骇人禁忌:
“黑沙暴里起怪风,莫看莫听,那是阎王爷在收‘风哨子’,给黑海下面吹引魂调的阴差点卯。”
风哨子,点卯,阴差。
浓得化不开的硫磺味,混杂着暴力碾碎血肉的腥甜,裹着黑沙狠撞胡一彪鼻腔。这味道如烧红铁钎刺穿他拼命激起的血热。
“风哨子。”
血腥硫磺的冰寒气息如磨盘砸在胡一彪心头。他想起“铜面判官”冰冷青铜后的眼睛,想起线报里那“青幽幽的光”、“黑沙暴”。所有破碎不安的线索碎片被这刺鼻硫磺血气黏合,拼凑出狞笑吞噬的鬼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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