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沉得像一坛泼洒在锈铁皮上的浓墨。小唐猫在东屋炕角阴影里,耳朵紧贴油腻麻纸糊的墙板,细如探井蛛丝。外头西屋,苏黎辗转反侧的翻身声沉如石磨冷炕。
土院门栓卡死,门缝里挤不进一丝风。死寂笼罩,唯有墙土深处虫蛀木芯的“沙沙”低语。
村里不对劲。白日的“祈雨饭”、面具渗出的尸油膻、神婆后颈鼓包、陶盆里那哈喇味的油腻馊气——活脱一坛陈年死人油混着霉烂五谷的味儿。
吃下怕烂心穿肠。小唐舔过干裂下唇,舌尖残留一丝腥气——是白日探井沾上的苔藓黏液混着井底吸魂镜的阴寒尸气,催得丹田“纯阳炁”如沸水顶盖。后颈烙符处隐隐作痛,皮肤下暗烫如贴赤铜。
不能等。得摸清这老树妖的根底。
时辰坠人如胸压冰坨。终于,窗外那丝寡淡月光也沉没墨池。村里最后一点游息死透,连鼠迹也无。
小唐的影儿贴炕沿无声滑落,脚跟虚提,脚板离地寸许,踩着“踏雪无痕”的轻身法门。无声无息,浮土未惊。他挪至门缝,两指捏一根发丝般细硬的柳叶薄刃,冷光一闪无声刺入朽木门缝。
咔嚓。轻如掐碎干虫卵。
门扇悄拉人宽的缝隙。一股混杂槐树阴湿木气、死水腐腥的夜风猛灌入。小唐侧身如融夜的剪影,无声滑出。
村道曲折似鬼肠黏腻。墙根屋角尽是化不开的浓墨。小唐的眼在这种黑中亮得瘆人,如冰锥破棉絮。他专挑墙皮剥落、浸满陈年油垢的暗处行进,身形融于污秽斑驳阴影,每次挪动如影自流。鼻翼警惕翕动,除土腥腐气,无一丝活人汗膻或炉火暖气——这村,骨子里早凉透了。
村口,千年鬼爪槐在夜色下更显骇人。惨淡月光勉强勾勒它盘踞如万千扭结巨蟒的黑影。枝桠向天空、地面疯狂抓攫,似被钉死千年、怨毒冲天的凶灵遗骸。
树下弥散浓郁铁腥与深层腐败木气的朽烂气息,沉沉压肺腑。槐树主根虬结盘绕,如地底绞杀翻腾的龙群。白日所见那半露、缠裹暗红绸缎的主根更清晰了些,伏于巨干根部后侧,像僵死多时的毒蛇露出半截皮肉。
小唐隐在一处塌墙断壁的废墟阴影里,屏息凝神。从怀中摸出一寸许长古拙物事,通体乌木,一端打磨异常锋利,呈微缩“丁”字形。“窥地针”,江南憋宝人的老玩意儿,插土可辨地气阴寒尸脉。他捏乌木针尾,指尖劲力微催,针尖如活蛇轻颤,“嗖”地没入脚前三尺湿泥,只余微点。
乌木针静立泥中。小唐闭目凝神,感应指端。针身传递死寂冰凉,似探入冰封千年的冻土层。无一丝草木根系的活气回馈。
果然!此地土气已绝!
眼神更寒。夜枭潜行几步,更近那截巨根。看清了:树根本是焦油般的深褐色,但根周积水地面覆盖一层滑腻厚实的墨绿苔藓,散发腥膻如剥皮死鱼烂肉。那截深红绸布半裹碗口粗根,大半被厚苔遮掩,只露一段污糟绸边与狰狞暗渍。
小唐不再犹豫。蹲身,左手疾从后腰革囊掏出一物——巴掌大、扁方如镇纸、黄铜材质、油亮如镜,密刻花鸟鱼虫纹,中嵌小小磁针池——“指阴鱼”,能测方寸之地奇阴节点。右手同时抽出乌黑短匕——刃宽一指、开七道极细血槽的“破煞匕”,专破地煞凶物。
左手持“指阴鱼”紧贴滑腻苔面缓缓平移。鱼池中那细如发丝的赤红针尖狂颤,如受无形之力鞭打,死死指向苔藓覆盖、红绸缠绕的树根正中!针芒锐赤,煞气冲天!
就是此处!
小唐眼神陡然凌厉!左手死按鱼盘定位,右手破煞匕刃口朝下,如刺破厚重油膜,无声斜切进厚腻苔藓!
“嘶啦——” 苔藓被锋刃整齐割开。截面非纯植物!似无数墨绿细密脉络包裹滑腻冰冷胶质!一股比苔面腥气浓烈十倍、混着浓重尸血铁锈的恶臭如决堤猛冲!呛得小唐脑门嗡震!
他立时屏息,手腕稳沉下压旋切。
割开的厚苔如腐脂翻开,露出深色树根本体。不!不只是根!
那段本该坚硬的树根,竟似腐败脏器般黏腻!树皮朽烂殆尽,露出深褐发紫、如腐败内脏的木质内里!而更惊悚的是,此段腐烂树根上,牢牢缠着一截两指宽、二尺余长的暗红绸布!
小唐动作微滞,目光如刃刮过布面——
绸!上好的苏杭织造云纹厚绸!只是如今岁月侵蚀,艳红褪成浸透尸渍血浆的陈年暗赭,黑如锈死血痂!绸缎边缘磨损如被啃噬,断裂丝头如朽化头发耷拉于腐根上。
缠绕方式诡异至极,似被巨力裹挟狠狠勒进树根深处,勒入溃烂木质,两者死死熔铸交融!难分树勒布还是布裹根!在勒得最深的褶皱缝隙里,暗红发黑、干涸成块的血污紧紧粘附,刺目惊心!
小唐指尖不易察觉地轻颤。这布……至少缠死过七八具怨气冲天的尸骸!绸身浸透不甘诅咒!是清中后期大户裹尸才用的葬绸!怎会出现在此,成了老妖槐的裹尸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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