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红喜字贴满了“晚屿”二楼包间的玻璃窗,映着外头明晃晃的日头,晃得人眼晕。空气里飘着饭菜香、酒气,还有一股子喧腾的热乎劲儿。我和江屿,穿着簇新的红衣裳,正挨桌敬酒。
酒是度数不高的米酒,甜滋滋的,可架不住人多,一轮下来,我脸上就跟火烧似的,耳朵里嗡嗡响,全是笑闹声和祝福声。江屿走在我旁边,深灰色的西装外套搭在椅背上,只穿着挺括的白衬衫,袖子挽到小臂,麦色的皮肤下筋络微微起伏。他替我挡了不少酒,脸上倒是看不出什么,只有眼底映着窗棂上贴的大红喜字,亮得灼人。
“晚晚!江屿!百年好合啊!”隔壁修车的老李头端着酒杯,嗓门洪亮,脸喝得跟关公似的。
“谢谢李叔!”我笑着应,嗓子有点发干。
江屿也举了举杯,没说话,嘴角那点极淡的弧度,比平时暖了不少。
就在这时,包间的门被推开了,带进来一股冷气和一股……浓得呛人的香水味。
所有人的目光都下意识地转了过去。
门口站着两个人。
女人裹着一件蓬松柔软、一看就价值不菲的银灰色貂皮短外套,衬得她那张妆容精致的脸更小更白了。精心打理过的卷发垂在肩头,眉眼间带着一种被娇惯出来的、居高临下的优越感。正是当年在城中村巷口,依偎在江屿身边、逼我跳臭水沟捞戒指的那位富家女——柳薇薇。
她身边,挽着一个四十岁左右的男人。西装革履,头发梳得油光水滑,戴着副金丝边眼镜,镜片后的眼睛不大,却透着一股精明的算计。手腕上那块金表,在门口的光线下闪着扎眼的光。他脸上堆着笑,但那笑意没达眼底,更像是一种公式化的表情。
这组合,跟这满屋子烟火气、带着点乡土热闹的婚宴,格格不入。
喧闹的包间瞬间安静了不少。正在划拳的张屠夫张哥,酒杯都忘了放下。小石头端着一盘刚上的炸丸子,小嘴微张,好奇地瞅着门口。
柳薇薇的目光像探照灯,先在包间里扫了一圈,掠过那些穿着朴素的街坊邻居,掠过墙上贴的大红喜字,最后精准地钉在我身上——钉在我那身剪裁简单、料子普通的大红秀禾服上,钉在我因为忙碌和酒意而微微泛红、未施太多脂粉的脸上。
那眼神里,毫不掩饰地充满了打量廉价货般的轻蔑,还有一丝……看戏似的玩味。嘴角勾起一抹刻薄的弧度。
“哟,林晚晚,”她踩着细高跟,扭着腰肢走进来,声音娇嗲,却淬着冰渣子,“还真是你啊?我还以为看错了呢。这排场……”她拖长了调子,目光再次扫过略显拥挤的包间和桌上不算名贵的菜肴,“挺……接地气的哈?跟当年摆摊卖串儿,一个风格。”
空气瞬间凝固了。刚才还热热闹闹的气氛,像是被泼了一盆冰水。街坊邻居们的笑容僵在脸上,面面相觑,眼神里带着尴尬和一丝不忿。
柳薇薇身边的金丝眼镜男,脸上那点公式化的笑容也淡了些,他轻轻咳了一声,似乎想提醒柳薇薇注意场合,但终究没开口,只是推了推镜片,目光带着审视,落在了我旁边的江屿身上。
我端着酒杯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泛白。心像是被针扎了一下,又酸又涩,还带着一股压不住的怒火。这女人,就是来砸场子的!故意在我大喜的日子,当着所有亲友的面,来踩我的痛脚,提醒我那段不堪的过去!
我张了张嘴,想怼回去,可脑子里乱糟糟的,一股巨大的屈辱感堵在喉咙口,反而一个字也吐不出来。脸颊烫得厉害,不知是酒意还是羞愤。
就在这时,一只温热而异常沉稳的大手,轻轻覆在了我紧握着酒杯、微微发抖的手上。
是江屿。
他往前踏了半步,不着痕迹地将我半个身子挡在了身后。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沉静的样子,只是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抬了起来,目光平静地落在柳薇薇那张写满刻薄的脸上。
那眼神,没有愤怒,没有厌恶,甚至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像是在看一个毫不相干的物件。
可就是这种极致的平静,却让柳薇薇脸上的刻薄笑容瞬间僵了一下,她涂着漂亮蔻丹的手指下意识地抓紧了貂皮外套的领口。
“柳小姐,”江屿开口了,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婚宴上特有的、微微的沙哑,却清晰地穿透了包间里死寂的空气,每一个字都像冰珠子砸在玉盘上,冷硬清晰,“如果你是来贺喜的,请入座,酒水管够。”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柳薇薇身边那个金丝眼镜男,语气平淡无波:“如果不是,门在那边。”
金丝眼镜男的脸色瞬间沉了下来,镜片后的眼睛眯起,透出不悦:“江先生是吧?年轻人,说话客气点。薇薇她只是心直口快,开个玩笑而已。我们李家和‘云鼎资本’可是……”
“李家?”江屿打断他,声音依旧平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打断力,目光第一次真正落在这个所谓的“李总”脸上,“做建材起家,三环外那个‘宏远建材城’,是你们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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