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志远那句“聊聊”的尾音,像块烧红的烙铁,烫在杯盘狼藉的寂静里。
我看着江屿。夕阳最后的余晖穿过满是油手印的玻璃窗,在他挺直的鼻梁和下颌线上描了一道暖金,却衬得他眼底那片深海越发沉静难测。他没立刻去接陈志远伸出的手,也没碰那杯凉透的米酒,只是目光从陈志远那张带着精明笑意的脸上,缓缓移向窗外。
楼下,“晚屿”霓虹招牌刚刚亮起,红光晕染着街边刚支起的小吃摊升腾的白气。喧嚣市井,烟火人间。这曾是我们扎根的地方,也是我们几乎被“海丰”这种蛀虫啃噬的地方。
“陈总,”江屿终于开口,声音不高,却像淬了火的铁,沉甸甸地落下来,“‘聊聊’之前,有件事,得先了结。”他收回目光,落在赵师傅脸上,“赵叔,那条鱼,还在后头?”
赵师傅还沉浸在刚才江屿“自己搞渠道”那番话的震撼里,闻言愣了一下,赶紧点头:“在!在!按您吩咐,扔后面小冷库了,想着等明天再处理。”
“带路。”江屿言简意赅,抬脚就往后厨方向走。他没看陈志远,但那不容置疑的姿态,本身就是一种邀请。
陈志远镜片后的眼睛瞬间亮了,像是嗅到了猎物的猛兽,脸上那种圆融的笑意更深了几分,带着浓厚的兴趣。“江老板这是要现场教学?”他哈哈一笑,也不见外,起身就跟了上去,助理亦步亦趋。
我心头一紧,下意识跟上。无名指上的金戒指硌着掌心,提醒着我这场婚宴的余波远未平息。那条差点毁了席面的鱼,就像一根毒刺,不拔出来,后患无穷。江屿要干什么?
后厨已经收拾得差不多了,只有水槽里还泡着些油腻的碗碟。角落那个平时存放少量备用食材的小冷库门开着,一股混杂着海腥和冷气的味道扑面而来。那条一米多长的蓝鳍金枪鱼被随意地丢在覆着白霜的地上,像一具被戳穿了华丽外衣的尸体,在惨白的灯光下,鱼腹切开处暗沉的肉色和松散的质地一览无遗。
江屿走过去,蹲下身,丝毫不在意昂贵的西装裤蹭上冰霜。他伸出骨节分明的手,没有戴手套,直接按在鱼腹那暗红的切面上,指腹用力下压。
“看这里,”他声音平静,却清晰地回荡在狭小的冷库里,“顶级冰鲜蓝鳍,肉质紧实如凝脂,指压凹陷会迅速回弹。但这块,”他手指松开,按下去的地方留下一个明显的凹坑,恢复极其缓慢,“像泡了水的烂棉絮。”
他又用手指捻起鱼腹切口边缘一点粘稠的、带着暗红血丝的粘液,凑到鼻尖仔细闻了闻。“海腥味太重,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铁锈味和……冷藏库角落的‘闷味’。新鲜金枪鱼的血液是鲜红的,带着海洋的清新,而不是这种腐败前兆的暗红和腥臭。”
陈志远也凑近了些,学着江屿的样子按了按鱼肉,又闻了闻,眉头紧锁,脸色凝重地点点头:“确实!这味道……隔着冰都透着一股不新鲜。江老板,好眼力!不是常年跟顶级食材打交道的老饕,根本辨不出这细微差别。”他看向江屿的眼神,欣赏之外,更多了几分郑重和探究。这个年轻人,远比他想象的更不简单。
“还有这里。”江屿站起身,走到鱼头位置。巨大的鱼头歪在一边,一只鱼眼浑浊发白,像蒙了层厚厚的翳,另一只则诡异地呈现出一种暗黄色。他用手指,极其粗鲁地、直接插进了那只暗黄色的鱼眼里!
“啊!”我低呼一声,被这突如其来的动作惊得后退半步。赵师傅也倒抽一口冷气。
江屿的手指在鱼眼窝里搅动了一下,猛地抽出!指尖,赫然沾着一小片凝固的、暗黄色的、类似油脂的胶状物!
“冰鲜鱼的鱼眼,应该是清澈透明、饱满凸出的。”江屿将那点恶心的胶状物在灯光下展示,声音冷得像冰,“只有反复冻融导致眼球内部组织液化腐败,才会出现这种浑浊和塌陷。为了掩盖,他们用这种劣质鱼油和明胶混合物,灌进去填充,伪装饱满!手法够下作!”
陈志远看着江屿指尖那点东西,胃里一阵翻腾,脸色铁青,狠狠啐了一口:“他妈的!‘海丰’这帮杂碎!这种伤天害理的事也干得出来?!这要是吃出问题……”他不敢想下去,看向那条鱼的眼神充满了厌恶,仿佛那不是食材,而是一包剧毒。
就在这时,冷库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而嚣张的脚步声,伴随着一个粗嘎的公鸭嗓叫嚷:
“姓江的!给老子滚出来!敢污蔑我们‘海丰’的货?!活腻歪了是吧?!”
冷库里的气氛瞬间绷紧!
赵师傅脸色一白:“坏了!是‘海丰’那个管事的,外号‘刀疤强’!是个狠角色!”
陈志远眉头一皱,下意识看向江屿。却见江屿脸上没有丝毫意外,只有一片冰冷的了然。他甚至慢条斯理地掏出一张纸巾,仔细擦掉指尖那点恶心的胶状物,动作从容得像在擦掉一粒灰尘。
“来得正好。”他声音平静无波,抬脚就往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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