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三刻,井台边的夜来香正吐着冷香。
华赫艮蹲在王府外隔街一家大院的井沿边,手里的火折子忽明忽暗,照见井壁青苔上蜿蜒的水痕,像谁用指甲划了千百道血印。他腰间牛皮袋里的短柄锄头碰着钢钎,发出细碎的响,惊飞了井底蛰伏的蟋蟀。
“范司马算过方位?”
他忽然开口,声音沉得像浸了水的牛皮。井台下阴影里,范骅的折扇敲着石砖,三长两短,正是大理段氏暗语:“地牢石基三尺下,正北三丈,与对面马厩的老槐树根系相交。”
华赫艮哼了一声,解下牛皮袋。袋里的十二柄掘地铲磨得发亮,木柄上刻着“吞沙”二字,这是当年他在无量山替段正淳挖通十八里密道时王爷亲赐的名号。
此刻他握住最锋锐的那柄,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夜枭啼叫,三声连缀,正是巴天石在屋顶望风的信号。
井下三丈处,地道里的烛火忽明忽暗。四个精壮汉子光着膀子,轮流挥铲,泥土簌簌落在草席上,像下着无声的黑雪。华赫艮接过铲子时,掌心的老茧擦过木柄,发出砂纸般的响。他腕子一翻,铲子斜切入土,只听“咔”的一声,碰到了坚硬的夯土层,果然是辽王府的地基,混着碎陶片和马牙石,比寻常地牢坚固三倍。
“换钢钎。”
他低声道。身后汉子递过三尺长的精钢钎,尖端淬过火,泛着青幽幽的光。华赫艮踩住钎尾,运力下沉,夯土裂开细缝,露出里面暗红色的胶泥。这是契丹人筑城时特有的秘方,混着牛血和桐油,硬如铁石。
他忽然笑了,笑声里带着铁锈味:“当年在西夏皇宫底下挖地道,这玩意可难不倒老子。”
地道里的烛火被湿气浸得昏黄,映着汉子们额角的汗珠,像爬满了透明的虫子。范骅在井口放下竹篮,里面盛着掺了烈酒的肉脯:“还有两丈,井水渗进来了。”
华赫艮舔了舔唇角的泥尘,忽然听见头顶传来靴声,是巡夜的辽兵,铁底靴踏在井台上,惊得水面晃了几晃。
所有人都屏住呼吸。华赫艮的铲子悬在半空,听着靴声渐远,才忽然发力,铲下大块胶泥。地道尽头,隐隐传来地牢铁镣的轻响,是萧峰在踱步。这个声音让汉子们的动作又快了三分,铲子与钢钎相击,火星溅在胶泥上,转瞬就被湿气吞灭。
丑时将尽,华赫艮的铲子忽然陷入虚空。泥土“哗啦”塌落,露出地牢墙壁的青砖,砖缝里渗出的月光,比井里的水还要冷。他伸手叩了叩砖面,三声短,两声长,正是大理段氏的救人暗号。那边沉默了片刻,忽然传来铁器撞击青砖的闷响——是萧峰用铁镣在回应。
“成了。”华赫艮抹了把额角的汗,忽然听见头顶传来巴天石的暗号,七声断续的鸦叫。
范骅的声音从井口压下来:“辽王的亲卫换防,还有半盏茶时间。”汉子们立刻掏出鱼油浸过的布,裹住地道里的烛火,只留一线微光。华赫艮将铲子插入砖缝,运力一撬,半块青砖应手而落,露出地牢内的草席。
此刻地牢里,萧峰正坐在墙角,铁镣锁链盘成蛇形。他忽然抬头,望着墙面簌簌掉落的泥灰,眼里掠过一丝冷光。
当青砖被撬落的瞬间,他忽然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带着大理苍山的风:
“萧大哥,接铲子。”
华赫艮从地道里递出的,正是那柄刻着“吞沙”的掘地铲。萧峰握住木柄时,掌心触到刻痕里的细沙,这是大理国特有的红沙,混着洱海的贝壳粉。他忽然笑了,笑声里有冰裂的清响,反手用铲柄砸向脚镣,火星溅在草席上,烧出几个焦黑的小点。
地道口的青砖碎在华赫艮脚边时,段誉的青衫已带起一阵风。他手里攥着半幅沾着朱砂的帛书,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却在看见萧峰腕间铁镣的瞬间,忽然顿住,那铁镣已嵌进皮肉,暗红的血痕像条死蛇缠在苍青色的皮肤上。
“大哥!”
他的声音里有大理世子少有的颤音,六脉神剑的剑气却比话音更先出鞘。无形剑气如冰锥刺向铁镣,“铮”的一声清响,火星溅在萧峰肩甲上,两截铁镣应声而落,其中一截滚进地道,撞在华赫艮的铲子上,发出空哑的回响。
萧峰抬头时,眼里掠过一丝暖意。地牢的月光漏在他左颊刀疤上,使那道疤痕显得格外锋利,却又在看见段誉腰间玉佩时,已化作万千绕指柔:
“你总爱用这手剑气吓人。”他想抬手拍段誉肩膀,却发现掌心还沾着地道里的红沙,那是大理特有的颜色,混着他方才爬地道时蹭破的血。
段誉忽然抓住他手腕,盯着那圈铁镣磨出的血痕,喉结动了动:“大哥,你受苦了,”
他声音忽然低下去,从袖中摸出金创药,指尖触到萧峰手腕时,才发现这双曾拎起千斤巨鼎的手,此刻竟比他想象中更烫。
地道里的汉子们已开始拓宽洞口,范骅在井口计算着时间:“还有二十步到马厩,巴兄已备好三匹追风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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