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秋友伫立在缥缈峰巅的断云崖边,玄色大氅被罡风吹得猎猎作响。脚下是万丈冰渊,千仞绝壁上凝结的冰棱折射着冷冽日光,恍若亿万把倒悬的寒剑。
远处雪峰连绵如银龙蜿蜒,峰顶终年不化的积雪在天际勾勒出锋利的轮廓,与铅灰色的云层相接处,竟晕染出一抹奇异的金红。
他缓缓蹲下身子,手掌抚过岩缝间生长的雪绒草。草叶上的霜花簌簌落在指缝,凉意沁入骨髓。数日前那场惊心动魄的血战犹在眼前,三十六洞、七十二岛群豪的怒吼,灵鹫宫石壁上流转的月光,还有那白衣女子如鬼魅般的身影。
此刻万籁俱寂,唯有风声在冰谷间回荡,似是千万冤魂在诉说着往昔恩怨。
“好个人间仙境。”
朱秋友喃喃自语,声音被呼啸的山风撕成碎片。
他记得初上缥缈峰时,满心皆是对灵鹫宫的恐惧与敌意,只道这雪山之上盘踞着吃人的妖魔。可当他亲眼目睹那女子在月下抚琴,指尖流淌的曲调竟比这冰川还要清冷孤寂;看见兰竹菊姐妹为救治受伤的岛主彻夜不眠,才惊觉这被江湖视作龙潭虎穴的地方,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温柔。
目光扫过崖边一株虬曲的古松,枝桠上积着厚厚的雪,却依然倔强地向着天空生长。朱秋友突然想起灵鹫宫石壁上刻着的《八荒六合唯我独尊功》口诀,那看似霸道的武功心法里,竟藏着“万物生灭,天道循环”的至理。他曾以为自己是来讨还公道的复仇者,此刻却像个误入秘境的稚童,窥见了江湖之外更广阔的天地。
雪粒打在脸上,刺痛中带着清新的寒意。朱秋友深吸一口气,胸腔里充盈着冰雪与松针混合的气息。他知道,自己终将回到中原那个充满算计与厮杀的江湖,但这趟天山之行,已然在他心里种下了一粒种子。
或许有一日,当他在武林纷争中感到疲惫时,便会想起这千年不化的雪山,想起那曲穿透云层的琴声,想起自己曾站在天地间如此渺小,却又如此真实地活着。
最后回望一眼云海深处若隐若现的灵鹫宫,朱秋友转身踏上归途。靴底碾碎薄冰的脆响,与山风掠过经幡的呜咽交织,渐渐融入了苍茫雪山的永恒寂静之中。
朱秋友抽出软剑,剑刃与鞘口摩擦发出清越鸣响,惊起崖边两只雪鸮。
山风裹挟着冰粒扑在脸上,他却浑然不觉,凝神回忆虚竹授剑时的每个细节,那看似笨拙的僧人,演示「千军万马」时,腕抖剑振,竟似有千军万马奔腾而来;施展「高山流水」时,剑走柔缓,又如山涧清泉潺潺流淌。
他轻喝一声,剑尖斜指天际,施展出「千军万马」。剑势甫出,软剑瞬间绷直,化作万千寒芒。朱秋友脚步疾踏,剑光如银蛇狂舞,风声呼啸间,仿佛真有金戈铁马之声在山谷回荡。每一次挥剑,都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脚下积雪被剑气搅得漫天纷飞,宛如战场上扬起的烟尘。
忽的,他手腕一转,剑势陡然一变,「高山流水」徐徐展开。剑光不再凌厉,转而如行云流水般婉转。剑尖划出柔美弧线,身形随之轻转,仿佛与天地融为一体。此刻的剑招,时而舒缓如静水深流,时而灵动如溪涧跃石,剑风拂过崖边冰棱,发出叮叮咚咚的脆响,竟与剑势韵律相合。
越舞越酣,朱秋友只觉周身气血通畅,心中一片空明。这两式看似一刚一柔,实则刚柔并济,暗藏阴阳变化之妙。「千军万马」的刚猛,似要冲破世间一切桎梏;「高山流水」的轻柔,又如润物无声的教化。他终于明白,虚竹所授剑术,不仅是克敌之技,更是体悟天地大道的法门。
收剑入鞘时,朱秋友望着远处连绵的雪山,心中感慨万千。这一趟天山之行,不仅见识了灵鹫宫的奇绝,更习得如此精妙剑术。
此刻的他,不再是初上山时满心仇恨的江湖客,而是在剑招中领悟了天地至理的求道者。山风掠过,他握紧剑柄,转身踏上归途,身后留下一串深深浅浅的脚印,渐渐被新雪覆盖。
朱秋友将缰绳随意系在酒肆外的枣木桩上,粗粝的木纹硌得掌心生疼。新购的黄骠马打着响鼻,鬃毛上还沾着天山脚下的草屑。
酒肆内蒸腾的热气裹着羊肉膻香扑面而来,他刚掀开油渍斑斑的棉布帘,便听见角落里几个商旅拍着桌子叫嚷。
“辽人忒也欺人!前日才与宋人歃血为盟,转眼就占了奉圣、归化四州!”
络腮胡汉子猛灌一口浊酒,酒液顺着虬结的脖颈滑进皮袄,“听说金人的残兵退到居庸关外,正咬着牙骂娘呢!”
邻桌戴毡帽的老者将烟袋锅子在鞋底磕得山响:“燕云十六州本就是块烫嘴的肥肉,辽主耶律延禧那性子……”
话音未落,窗外突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三骑快马裹挟着尘烟掠过青石街道,骑手腰间晃动的玄铁令牌在阳光下泛着冷光——是辽国驿卒。
朱秋友捏着粗陶酒碗的指节发白。天山之巅的剑意尚未完全消散,江湖恩怨却已被卷入这波谲云诡的时局。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