穹顶之下,壁画中的飞天如被封印的星河,在酥油灯摇曳的光晕中渐次苏醒。
为首的飞天身披藕荷色天衣,云鬓间嵌着碎钻缀成的宝相花,眉眼细长如新月,唇角噙着若有似无的笑意,仿佛知晓世间一切秘密。她双手捧着琉璃净瓶,瓶中莲花半开,琼浆自瓶口倾泻而下,化作千万条闪着萤光的溪流,在壁画间蜿蜒流淌。
右侧飞天的赤金色披帛呈螺旋状舒展,如火焰般环绕周身。她反手持竖箜篌,纤细指尖勾住银丝琴弦,双目微阖,脖颈后仰,珍珠耳坠随动作轻晃。乐声似穿透壁画而来,箜篌的震颤在空气中凝成涟漪,惊起下方壁画中的九色鹿,鹿王回首的刹那,金角上的露珠正坠入飞天垂下的飘带。
角落里的飞天身形最为小巧,月白色纱衣上绣满暗纹,每一道褶皱都似流动的月光。她倒悬于云端,赤足轻点流云,手中撒出的不只是花朵,还有细碎的经文。梵文在半空旋转成金色光轮,与她发间缠绕的青藤相互辉映,藤蔓上绽放的曼陀罗花,每片花瓣都映着不同的佛偈。
最左侧的飞天却呈现奇异姿态,墨色长发如瀑布散开,遮住半张面容,靛青色的天衣被无形的风吹得猎猎作响。她左手托着燃烧的法轮,右手持金刚杵直指下方,眼瞳中燃烧着赤红火焰,脚下翻滚的黑云里,隐约可见恶鬼在哀嚎求饶。当酥油灯的火苗突然暴涨,她的衣袂竟似真的飘动起来,将周围飞天的衣角也一并掀起,在穹顶织就一幅流动的经幡。
住持微笑着点头,示意虚竹在蒲团上坐下:“请随我来,佛堂后有一处静心阁,或许能助法师解惑。”
穿过回廊,一片幽静的庭院出现在眼前,喷泉潺潺,四周种植着来自天竺的菩提树,树叶在微风中沙沙作响。
虚竹在阁中盘坐,窗外月光如水,洒在大月氏的街巷上。他闭上眼睛,感受着异域的气息,脑海中浮现出一路所见所闻,那些鲜活的面孔、悠扬的乐声、精美的壁画,都在诉说着佛法的博大精深,也让他对自己的修行之路有了新的感悟。
晨雾未散时,虚竹已在佛堂后院的菩提树下收功。掌心残留的檀香混着露水气息,抬头望去,经夜未熄的酥油灯在壁画飞天的衣袂间明明灭灭,恍惚又见那倒悬少女撒落的曼陀罗花瓣化作真实,在青石砖上堆出小小的香丘。
住持踏着朝露而来,手中托着盛满葡萄浆的鎏金盏:“法师这几日参详静心阁的《般若经》残卷,可有所悟?”
虚竹双手接过饮尽,酸甜汁液顺着喉间流淌,竟比灵鹫宫的千年寒泉更令人通透。
“施主请看。”
他指向墙上斑驳的壁画,晨光正斜斜掠过飞天手中的琉璃瓶,“昨日深夜,弟子忽见瓶中琼浆与月光交融,化作万千星河流转,这才明白佛法本就无处不在。”
临行前,住持赠他一卷羊皮地图,边角处用朱砂画着火焰纹:“此去翻越兴都库什山,便是犍陀罗国。途中若遇流沙陷坑,可见这火焰标记的绿洲。”
虚竹正要推辞,却见老僧将地图塞进他行囊,又掏出几枚西域胡饼:“法师内力虽强,到底也要添些人间烟火。”
驼队的铜铃在城门外响起时,大月氏的日头刚攀上塔楼尖顶。虚竹回首望去,城门上的青铜守护神仿佛眨了眨眼,骆驼蹄子踩碎满地晨霜,扬起的细沙中,他仿佛又听见佛堂壁画间流淌的箜篌声。
远处雪山在云层后若隐若现,天竺的方向,有万千金翅大鹏正掠过经幡招展的峰峦。
数月的跋涉在驼铃中化作身后残影,当虚竹望见犍陀罗国边境那道扭曲的热浪时,脖颈间早已结满盐霜。远处地平线翻滚着暗金色旋涡,仿佛大地张开千万张吞噬万物的巨口——传说中的流沙,正以液态黄金般的诡谲形态,在烈日下翻涌蠕动。
踏入流沙区域的瞬间,虚竹顿觉足底一沉。看似坚实的沙面实则如煮沸的胶饴,每迈出一步,沙粒便像活物般攀附僧袍,寒意顺着脚踝渗入经脉。他提气跃上半空,却见下方沙流突然暴起三丈,凝成无数手臂状的沙柱,掌心竟浮现出残缺的佛面浮雕,扭曲的五官似在无声悲嚎。
"小心地陷!"向导的嘶吼被狂风撕碎。
虚竹旋身避开左侧突然塌陷的漩涡,只见整座沙丘如同被无形巨手搅动的粥糜,露出底下森森白骨。那些白骨泛着诡异的青灰色,指骨间缠绕着褪色的经幡残片,依稀可辨大月氏文的"唵嘛呢叭咪吽"。
夜幕降临时,流沙展现出更恐怖的形态。
磷火自沙底幽幽升起,聚成悬空的佛塔幻影,塔身却在不断融化重组。虚竹席地运功抵御寒气,忽见自己的影子被月光拉长投射在沙面,竟分裂成七个不同姿态的虚像,或执金刚杵,或结说法印,每个虚像脚下都盛开着半透明的曼陀罗花。
黎明前夕,沙暴骤起。
虚竹以小无相功结成气盾,却见裹挟着沙砾的狂风中浮现出无数飞天残影。她们不再是大月氏壁画中温婉的模样,披散的长发里缠绕着蛇蝎,手中乐器流淌出摄人心魄的魔音。当沙粒擦过脸颊划出渗血的伤口时,虚竹突然顿悟——这流沙之险,何尝不是修行路上心魔具象化的试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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