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然,掌心触到某种坚硬之物,扒开流沙,半截断碑露出真容,龟趺底座上的莲花纹被磨得模糊,却仍固执地绽放。
当沙暴掀起的气墙将他掀向半空时,虚竹本能地抓住断碑。狂风如无形巨手将他的身躯扭曲成诡异角度,衣袍片片碎裂,皮肤被割出道道血痕。
就在意识即将涣散之际,断碑底部的梵文突然发出金光,那些字符化作飞天手中的璎珞,缠住他的手腕。虚竹借力翻身,竟在漫天黄沙中看见幻象:佛陀端坐于沙暴中心,万千飞天环绕,她们抛洒的不是花瓣,而是颗颗浑圆的沙粒。
沙暴最烈时,虚竹体内北冥真气与断碑的神秘力量共鸣。他大喝一声,气浪呈环状炸开,将周身百丈内的沙砾震成齑粉。朦胧中,他望见断碑背面刻着的偈语:“诸相非相,见沙即见佛。”
话音未落,沙暴中心裂开缝隙,一道金光穿透混沌,指引着众人跌跌撞撞迈向沙漠边缘。
驼铃在滚烫的空气里摇晃得有气无力,虚竹的僧袍早已被汗水和沙尘浸成灰黄色。
两月来,他们啃过风干的馕饼,饮过混着泥沙的雪水,翻越的每一座达坂都在驼队身后堆成疲惫的剪影。当绿洲的黛色终于刺破天际线时,走在最前的随从突然一把勒住缰绳,嘶哑地喊出声:"水!是水!"
驼队骤然沸腾起来。骆驼发出急切的嘶鸣,蹄子扬起漫天黄尘。虚竹望着那片在热浪中摇曳的绿意,喉咙里泛起铁锈味的干涩。待冲进绿洲边缘,众人便疯了般扑向潺潺溪流。
随从们扯下头巾浸在水里,扬起的水花在阳光下碎成金箔,有人直接躺进浅滩,任凭溪水漫过焦渴的肌肤,嘴里不断念叨着"菩萨显灵"。
虚竹跪在青草丛生的岸边,双手捧起清凉的溪水。水从指缝间滑落时,他看见掌心倒映着湛蓝的天空和摇曳的胡杨,两月来积攒的沙尘顺着溪流漂向远方。
洗净脸庞后,他才发现溪边聚集了几个头裹彩巾的当地人——他们背着陶罐,正用好奇又警惕的目光打量这群风尘仆仆的旅人。
"此乃何地?"虚竹合十行礼,用刚学的西域方言询问。
为首的老者捻着雪白胡须,指向更西的方向,浑浊的眼睛突然发亮:"翻过前面的雪山,便是佛陀诞生之地!"
话音未落,随从们发出一阵欢呼,惊起芦苇丛中的白鹭。虚竹望向西方连绵的雪峰,夕阳正将山巅染成琥珀色,恍惚间,他仿佛听见恒河的浪涛声,正穿越千里黄沙,在耳畔轻轻回响。
当最后一座雪山的轮廓撞入眼帘,晨雾正沿着赭红色岩壁缓缓升腾。
这山相较此前翻越的冰峰,倒像是佛陀随手搁下的青玉念珠,山体表面裸露的花岗岩泛着温润光泽,唯有山巅还戴着层薄如蝉翼的雪冠。山道蜿蜒处不见刺骨寒风,反有野杜鹃开得如火如荼,花瓣上凝结的露珠折射着七彩光晕,落在驼队斑驳的行囊上。
垭口处的经幡在无风自动,五色绸缎簌簌作响,仿佛天地都在低诵梵音。虚竹踩着松软的草甸登上高处,忽然屏住了呼吸——群山环抱间,那难陀佛顶的寺庙群如金色莲台铺展在眼前。镀金穹顶在阳光下流转着琉璃般的华彩,万千佛塔的宝刹尖顶刺破云层,鎏金经轮与绛红僧袍交织成流动的画卷。
晨风掠过山谷,裹挟着乳香与藏红花的气息,远处传来此起彼伏的法螺长鸣,惊起成群白鸽掠过寺院飞檐。
"快!"虚竹的袈裟被山风鼓成帆,他解下腰间水囊猛灌一口,三步并作两步朝山下奔去。碎石在脚下飞溅,随从们的呼喊声被抛在身后,唯有远处寺庙金顶越来越清晰,恍惚间,那些闪耀的金光化作千万盏酥油灯,正将他引向佛法的最深处。
虚竹立在寺庙斑驳的石阶下,月白色僧袍沾满旅途风尘,肩头还粘着半片干枯的雪绒花。
他仰头望着门楣上雕刻的飞天神女,那些历经岁月侵蚀的面容仿佛在对他微笑,恍惚间竟与灵鹫宫石壁上的画像重叠。连日跋涉的疲惫在这一刻化作胸腔里的灼热情愫,他不自觉地攥紧了腰间的鸠摩智所赠藏红花布囊。
"师父,寺里的比丘说陀陀寺在比哈尔邦。"随从的声音带着沙哑的兴奋,"听说那是佛陀讲经的圣地,连地砖都刻着《金刚经》!"
虚竹喉间滚动,却发不出声音。百十里的距离此刻在他眼前幻化成金色的丝线,一端系着佛陀千年的慈悲,一端缠绕着自己半生的困惑。他想起在大轮寺与鸠摩智辩论时的电光火石,想起圣火令上未解开的谜团,更想起天山灵鹫宫百万余众的期盼。
"备马。"
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转身时,晨光恰好穿透云层,照亮他下颌新长出的青茬,也在他眼中燃起两簇跃动的火苗。当马蹄声再次响起,虚竹望着远方连绵的地平线,忽觉这百十里路不再是阻隔,而是佛陀亲手铺就的修行之路,每一步都在靠近那个能让他豁然开朗的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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