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市的秋雨,冷得像淬了冰的针。
沈观澜缩着脖子从“聚雅轩”后门钻出来时,泥水正顺着掉漆的招牌往下淌,砸在青石板上绽开浑浊的花。
他抹了把脸,手背上沾着搬运酸枝木博古架蹭上的陈年污垢,混着雨水,在苍白的皮肤上划出几道狼狈的灰痕。
“呸!丧门星!”后门猛地被推开,伙计王强探出半个身子,朝地上啐了一口,“孙掌柜心善赏你口饭吃,还蹬鼻子上脸了?就你这穷酸相,也配碰乾隆爷的转心瓶?碰碎了把你妈卖了都赔不起!”
沈观澜的脊背僵了一瞬,攥着帆布包带子的指节绷得发白。包里是刚结算的、沾着油污的八百块工资——母亲沈淑珍明天透析的费用。他没回头,只把渗血的掌心在裤缝上擦了擦,埋头扎进雨幕里。
聚宝巷的黄昏,是赝品与贪婪的温床。
雨水冲刷着两侧摊位上粗劣的仿古瓷、褪色的“和田玉”、虫蛀的“黄花梨”手串,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潮湿的尘土、劣质熏香和油炸淀粉肠混合的怪味。沈观澜快步穿过这片泥泞的喧嚣,像一尾沉默的鱼,只想尽快游到医院那盏惨白的灯下。
刺耳的刹车声撕裂雨幕。
一辆宝石蓝保时捷911嚣张地横在他面前,车轮溅起的泥水泼了他半身。车窗降下,露出周浩那张保养得宜的脸,金丝眼镜后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副驾上的苏雅,裹着昂贵的羊绒披肩,妆容精致得像橱窗里的假人。
“哟,这不是我们考古系的高材生,沈观澜吗?”周浩的声音拖得又慢又长,像钝刀子割肉,“淋着雨捡破烂呢?啧啧,这味儿…刚从垃圾堆里爬出来?”
苏雅掩着嘴轻笑,涂着蔻丹的手指漫不经心地卷着发梢:“阿浩,别这么说嘛。观澜现在可是聚宝巷的‘名人’——专收名人不要的‘历史垃圾’呢!”她刻意咬重“垃圾”二字,目光扫过沈观澜洗得发白的牛仔裤和开了胶的球鞋,像在看一滩秽物。
沈观澜的喉咙被一股腥甜堵住。
就是眼前这两个人!周浩觊觎苏雅,设计诬陷他盗窃实验室的战国玉璧;苏雅作伪证,让他被江大开除,背上了二十万的赔偿债务!母亲就是因此忧愤成疾,拖垮了身体!
“让开。”他声音沙哑,像砂纸磨过铁锈。
“让开?”周浩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推开车门,锃亮的皮鞋踩进泥水里。他居高临下地睨着沈观澜,从鳄鱼皮钱包里抽出几张鲜红的钞票,轻佻地晃了晃:“老同学一场,赏你的。给你妈买点好止疼药,省得她在医院嚎得人心烦。”
钞票被随手扔在沈观澜脚边的污水坑里,像几片肮脏的落叶。
“哦对了,”周浩像是刚想起来,俯身凑近,压低的嗓音里淬着恶毒,“市一院肾内科的刘主任,跟我爸可是铁哥们儿。你妈明天的透析床位…悬喽!”
引擎轰然咆哮,保时捷甩着尾烟蹿出巷口,泥浆再次溅满沈观澜的裤腿。
他站在原地,雨水顺着额发滴进眼睛,又涩又痛。
脚边的红票子在污水里慢慢洇开,像一滩刺目的血。巨大的屈辱、愤怒和对母亲病情的恐惧,像无数冰冷的毒蛇,缠绕着他的心脏,越收越紧。耳边嗡嗡作响,周浩的狂笑、苏雅的鄙夷、医院催缴单上冰冷的数字、母亲枯槁的脸…所有声音和画面在脑海里疯狂冲撞、爆炸!
为什么?!
他勤工俭学,年年奖学金,对苏雅掏心掏肺!仅仅因为周家有钱有势,就能像碾死蚂蚁一样毁掉他的人生?!
“喂!杵这儿当门神呢?滚开!挡老子收摊了!”
旁边一个卖“旧货”的摊主,外号“黑皮张”,骂骂咧咧地推着一辆堆满破铜烂铁的三轮车。他动作粗鲁,车斗里一个黑乎乎、沾满油泥的物件被颠了出来,直直砸向沈观澜的后脑!
沈观澜下意识想躲,可冻僵的身体和沸腾的怒火迟滞了他的反应。
“哐!”
剧痛从额角炸开!
那东西的棱角狠狠磕在眉骨上方,温热的液体瞬间涌出,混合着冰冷的雨水流进眼睛,视野一片猩红。紧接着,一股难以抗拒的眩晕感海啸般淹没了他。
“妈的!晦气!”黑皮张非但没道歉,反而破口大骂,“老子的宝贝铜镜!砸坏了你这穷鬼八辈子都赔不起!”他粗暴地推开踉跄的沈观澜,弯腰从泥水里捡起那个砸中沈观澜的东西——一面巴掌大小、布满绿锈和裂纹的旧铜镜,镜钮处隐约是个模糊的兽形。镜面中央,一道新添的裂痕狰狞刺眼。
“呸!破烂玩意儿!”黑皮张嫌弃地将铜镜随手扔进旁边装垃圾的破纸箱,推着三轮车骂骂咧咧地消失在雨幕中。
沈观澜踉跄几步,后背重重撞在冰冷的砖墙上才勉强站稳。额头的伤口火辣辣地疼,鲜血混着雨水模糊了视线。耳朵里是尖锐的鸣啸,周浩的嘲笑、苏雅的讥讽、黑皮张的辱骂、母亲微弱的呻吟…无数声音在颅内疯狂撕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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