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后半夜开始下的。
起初只是零星的雨点砸在默然斋新换的瓦片上,噼啪作响,带着试探的意味。沈观澜躺在二楼隔间的小床上,闭着眼,听觉却像无形的蛛网,早已在黑暗中悄然张开。墨汁般的夜色里,他不需要视觉,声音构筑的世界纤毫毕现:檐角积水滴落青石板的清脆,远处流浪猫在巷口垃圾桶翻找的窸窣,风掠过老槐树枝叶的低沉呜咽……这些细碎的声响如同乐章的音符,在他意识深处流淌、排列。
他刚为母亲熬完最后一剂安神汤,药罐在煤炉上余温未散,苦涩中带着甘香的药气,丝丝缕缕缠绕在鼻端。百草鼻忠实地捕捉着空气中每一丝异动——潮湿的泥土腥气、木头在雨水中缓慢膨胀的微酸、甚至隔壁老刘家隔夜饭菜隐约的馊味。五感如同精密调校的弦,在寂静里无声共振。这是祖父沈墨林反复教导的“观其微”,此刻已融入他的本能。
就在这看似寻常的雨夜声谱里,一丝极其微弱、却带着金属锈蚀和廉价烟草混合的陌生气味,突兀地刺破了默然斋周遭的宁静。沈观澜的眼睫在黑暗中几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百草鼻瞬间锁定了这股气味的源头——来自巷口方向,且不止一人。几乎同时,听觉捕捉到一阵被刻意压低的、混杂着粗重呼吸和湿透鞋底踩踏泥泞的脚步声。这些脚步声沉重、凌乱,带着一股蛮横的力道,绝非深夜归家的邻里。它们像几块肮脏的石头,蛮横地砸入雨声编织的柔和水帘。
沈观澜猛地睁开眼,黑暗中,黄金瞳隐现微光,却又瞬间收敛。他无声坐起,身体肌肉在刹那间绷紧,又缓缓放松,进入一种奇异的蓄力状态。听觉的网猛地收紧,如同最精密的声呐,穿透哗哗雨幕,精准地捕捉着巷子里的动态。
“一、二、三……”他在心中默数,冰冷的声音如同雨滴敲在心头,“……九个。”九个带着浓重汗臭、劣质烟草和金属气息的壮硕身影,正呈扇形,悄无声息却又带着明确的目的性,朝着默然斋包抄而来。领头那人脚步最沉,呼吸也最粗,每一步落下,隔着几十米的距离和厚厚的砖石地基,沈观澜的脚底板都能感受到一丝极其微弱、如同蛛网震颤般的波动传来。灵犀手赋予的触觉感知,已敏锐到能分辨大地传来的最细微的异样震动。
这震动带着一种熟悉的、令人作呕的恶意。周浩那张因嫉恨而扭曲的脸庞瞬间浮现在沈观澜眼前。白日里他砸车泄愤的疯狂咆哮犹在耳边:“沈观澜!你等着!老子让你这破店开不过三天!”
来了。比预想的更快,也更下作。
沈观澜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夹杂着雨水的湿意涌入肺腑。他没有开灯,如同融入夜色的影子,悄无声息地滑下楼梯。一楼店面弥漫着新木器特有的松香和淡淡的墨汁气味,新挂上的几幅字画在黑暗中勾勒出模糊的轮廓。他像一头回到自己领地的猛兽,每一步都踩在无声的韵律上,避开白日里客人可能碰倒的瓷瓶位置,精准地隐入柜台后那片最深的阴影里。灵犀手拂过柜台光滑的木质表面,冰冷的触感让他指尖的感知更加敏锐。柜台下方,他白天随手放置的几枚用来压宣纸的、边缘磨得异常锋利的铜钱,此刻正静静躺在那里。
默然斋临街的木质门板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一根撬棍粗暴地塞入门缝,猛地发力!
“嘎吱——嘣!”一声刺耳的木头撕裂声炸开!门栓应声而断!沉重的门板被外面几双大手猛地推开,狠狠撞在墙上,发出沉闷的巨响。
“上!给老子砸!一件完整的都别留!”一个粗嘎的、带着浓重本地口音的吼声在雨夜中响起,充满了暴戾的快意。
九个浑身湿透、散发着浓烈酒气和汗臭的彪形大汉,如同出闸的恶兽,裹挟着冷风和雨水,凶神恶煞地涌进狭小的店铺。为首的光头尤为扎眼,脸上横亘着一条狰狞的刀疤,在门外微弱光线的映照下,如同一条扭曲的蜈蚣。他手里拎着一根沉重的钢管,狞笑着,目光贪婪又残忍地扫过店内的陈设。
“周少说了,砸得越碎,赏钱越多!兄弟们,手脚麻利点!”刀疤光头舔了舔嘴唇,眼中闪烁着嗜血的光芒,手中的钢管高高扬起,带着呼啸的风声,狠狠砸向离门最近的一个摆满青花瓷瓶的博古架!那架子是沈观澜从一个落魄老藏家手里收来的老榆木,线条古朴,上面几个民窑青花瓶虽非顶级,却也是他用心淘来镇店的。
就在钢管即将撕裂空气、砸碎木架与瓷瓶的瞬间!
“呼——!”
柜台后的阴影里,一道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地掠出!速度之快,在昏暗的光线下只留下一道模糊的残影。
刀疤光头只觉得手腕骤然一麻,一股难以言喻的酸胀感如同电流般瞬间从腕部窜上肩膀,整条手臂瞬间失去了所有力气!那沉重的钢管脱手而出,“哐当”一声砸在青石地面上,滚出老远。
“谁?!”光头惊怒交加,猛地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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