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阜贵最近心里烧着一团火,烤得他寝食难安。
饭桌上,那盘咸菜丝仿佛也成了他心事的具象,筷子尖在盘沿敲得“哒哒”直响,像催命的更鼓。
对面,大儿子阎解成闷头扒拉着棒子面粥,脑袋几乎要埋进碗里。
“解成啊解成,”阎阜贵终于忍不住,筷子重重一撂,震得碗碟轻跳,“你就不能把脖子抬起来?整天跟个闷葫芦似的!瞅瞅人家沈科长他二叔,沈爱国!知道不?原先就是村里刨土坷垃的!可人家现在呢?”
他声音陡然拔高,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尖利,“人家沈浪手指头缝里漏点风,他二叔,沈爱国!摇身一变,轧钢厂采购员!正式工!那是什么光景?风不吹日不晒,手指缝里稍微漏点油星子,就够咱们家嚼用半年的!”
他越说越气,唾沫星子喷到桌面上:“你再看看你!二十啷当岁的大小伙子,还跟家里吃闲饭!我这老脸,往哪儿搁?往哪儿搁!”
阎阜贵拍着自己的面颊,啪啪作响,也不知是拍给儿子看,还是拍给这憋闷的日子听。
阎解成的脑袋埋得更深了,几乎要拱进粥碗里,含糊地嘟囔:“爸,我…我也急啊……”
“急?光急顶个屁用!”阎阜贵狠狠剜了儿子一眼,心里那团火烧得更旺了。
他认定了,这突破口,还得在易忠海这位“德高望重”的一大爷身上凿开。
他就不信了,凭他阎阜贵这张嘴,这块“三大爷”的招牌,磨不开易忠海那扇门!
接下来的日子,阎阜贵彻底化身成了易忠海门前的“门神”。
天蒙蒙亮,他揣着个冷窝头,就蹲在易家窗根底下候着。
易忠海端着搪瓷缸子出来刷牙,一开门,准能看见阎阜贵那张堆满了笑、却比哭还难看的老脸。
“一大爷,早啊!您瞧瞧这天气,真透亮!”阎阜贵搓着手凑上去,话头七拐八绕,最终总能精准地落到“解成工作”这个靶心,“……所以啊,这年头,没个正经工作,大小伙子连媳妇都不好说,您说是不是?您人面广,德高望重,厂里谁不卖您面子?您看这事儿……”
易忠海起初还耐着性子听,嗯嗯啊啊地应着,劝他“别急”、“慢慢来”、“厂里招工有章程”。可架不住阎阜贵这“水滴石穿”的功夫。
中午,易忠海端着碗炸酱面在院里石凳上刚坐下,阎阜贵就跟地底下冒出来似的,端着个豁了口的空碗就坐到了旁边。
“一大爷,吃着呢?香!真香!”阎阜贵吸溜着鼻子,眼神直勾勾盯着易忠海碗里的肉丁,嘴里却像跑火车,“您说这轧钢厂,那么大个厂子,百十来个车间,几千号人,手指缝里漏一个半个名额出来,那不跟玩儿似的?解成这孩子,老实、肯干,就是缺个机会,缺个贵人哪……”
他一边说,一边用筷子头在空碗里划拉,仿佛能划拉出个工作岗位来。
易忠海被他盯得浑身不自在,碗里的面顿时没了滋味。
他端着碗想往屋里躲,阎阜贵就像块甩不掉的牛皮糖,亦步亦趋地跟着,嘴里依旧絮絮叨叨。
傍晚,易忠海想清净会儿,拿着他那宝贝鸟笼子准备去胡同口遛弯,刚出院门,阎阜贵又幽灵般地闪了出来,堵在当路。
“一大爷,遛鸟呢?您这画眉,叫得真脆生!”阎阜贵伸手想去逗弄那笼中鸟,易忠海赶紧把笼子往身后藏了藏。
阎阜贵也不尴尬,话锋一转,又回到了老路上,“……您看这天儿都擦黑了,我这一天天的,心焦啊!解成那事,您给厂里递上话儿了没有?成不成,您倒是给个准信儿啊!我这心,跟油煎似的……”
一天两天,三天五天……易忠海感觉自己被阎阜贵用“解成工作”这五个字织成的一张无形大网给罩住了,走到哪儿都喘不过气。
他那张惯常挂着温和笑容的脸,越来越沉,眉头拧成了疙瘩,眼底的耐心像燃尽的蜡烛,一点一点地熄灭,只剩下冰冷的蜡油。
终于,在阎阜贵又一次精准地堵在易忠海下班回来的胡同口,张开嘴还没吐出“一大爷”三个字时,易忠海积压了多日的火气,像被点燃的炮仗捻子,“噌”地一下顶到了天灵盖。
他猛地停下脚步,脸色铁青,腮帮子咬得死紧,眼神像淬了冰的刀子,狠狠剜在阎阜贵脸上。
“老阎!”易忠海的声音像是从牙缝里硬挤出来的,低沉得吓人,带着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嘶哑,“你有完没完?啊?我跟你说得嘴皮子都磨薄了!厂里招工,那是有规矩的!不是谁想塞就能塞!你以为厂子是我家开的?我易忠海有多大脸面,能坏了公家的章程?我管不了!这事,我管不了!你爱找谁找谁去!”
易忠海这突如其来的爆发,像一记闷棍,狠狠砸在阎阜贵喋喋不休的兴头上。
他脸上的谄笑瞬间僵住了,像是被冻硬的泥塑,裂开一道道尴尬的缝隙。
一股邪火混着被当众斥责的羞恼,“腾”地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烧得他眼前发黑,理智那根弦“啪”地一声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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